律师之道（三）｜周烽：如何准备法律备忘录——新的市场环境下的应变

我国的法律服务市场处于快速升级迭代的状态，客户的要求和律所的工作方式都在不断变化。备忘录作为最常用的法律文书之一，其写作方式也需要与时俱进。以往那种动辄十几页的备忘录，穷尽各种可能性，最后得出“it depends”这样不偏不倚、很“律师”的结论，不能给客户带来价值，已经不再有市场。本文希望结合近年来客户要求和法律服务市场的变化，谈谈笔者对于法律备忘录写作的一些体会和建议。

一、法律备忘录的使用场景在减少，但仍不可或缺

笔者十多年前刚入行做律师时，几乎每隔1—2周就会收到客户要求准备法律备忘录的指示，现在总体感觉客户对于法律备忘录的需求已经大大减少。一般情况下，客户只要求律师给出简单的口头或者书面意见，微信或者邮件均可，不会要求准备正式备忘录。尽管如此，对于重大疑难问题及较为敏感的问题，客户仍然会希望律师单独准备一份备忘录，以便归档或者提供给内部或者外部备查。此外，如果一份法律分析需要通过超过一页A4纸的篇幅来展示，制作一份独立的法律备忘录而非邮件可能更为合适。

二、客户对于法律备忘录的要求，既有“提高”，又有“降低”

之所以说客户对于法律备忘录的要求既有“提高”，又有“降低”，一方面，是因为客户所咨询的法律问题的复杂程度并没有降低，需要运用的法律技能和实践经验甚至超过从前。客户的时间要求也较以往更高，往往要求在问题给出后一两天就得到专业意见。从这些角度来看，客户的要求是提高了。另一方面，客户不再纠结于备忘录的形式和篇幅，不希望长篇大论的理论分析，而希望获得简洁、实用的意见，从这个角度看，客户的要求是降低了。

为了应对客户需求的上述变化，律师应当有所取舍，特别注意以下几点:

1、实用性

备忘录必须实用，能回应客户关切，提出建议并给出方案。君合的一位老合伙人曾经提到，好的备忘录是能“解渴”的，能令读者豁然开朗、如饮甘霖。客户是来寻找答案的，所以备忘录不能东绕西绕，分析了各种观点但最后没有结论，实际没有解决客户的问题，不能被视作一份合格的备忘录。

有一些律师认为，的确存在一些法律和实践都存在不确定性的事项，如果给出倾向性的意见，可能会是一个错误的意见，甚至带来执业风险。笔者认为，律师的法律意见不能止于不确定性，而是应当设身处地地为客户着想，结合执业经验判断最可能出现的情况，帮助客户在具有不确定性的情况下寻找最大的确定性，也就是收益最大、风险最小的解决方案。在确保法律备忘录实用性的同时兼顾执业风险是可以做到的。律师可以在备忘录中指出其分析的局限性，说明其研究范围、适用范围、可能存在的不确定因素等，以降低执业风险。对于此类免责声明，客户通常会予以理解和接受。但是，律师应该避免在备忘录中以不确定性替代建议，写出一篇洋洋洒洒却没有结论的备忘录。此外，律师也要避免免责声明过于冗长，让客户感觉律师的时间都用于保护自己，而没有设身处地为客户着想。

2、可读性

备忘录必须具有可读性，让人能够轻松愉快地理解内容。备忘录应当平铺直叙，在客户感兴趣的地方要展开阐述，在客户不感兴趣的地方则一笔带过。同时也要考虑读者背景:如果是给公司的法务人员阅读，针对法律人共有的一些知识背景，例如诉讼时效、缔约过失责任等概念，并不需要展开解释；但如果读者是公司的业务团队，就需要对一些基础法律概念作进一步解释。

3、专业性

尽管客户相对降低了对于备忘录的形式和篇幅要求，但是客户期待的始终是一份来自专业律所的专业作品。笔者曾与一些公司法务沟通，有法务就指出一些小律所往往给的意见没有什么问题，但是不重视行文的严谨；引用的事实和法律没有出处；全半角、字体字号等很随意，甚至出现错别字和序列号错误。这样的作品，即使分析结论是对的，可信度也会比较低，客户自然也不愿意支付高额的服务费用。因此，在准备备忘录时，我们应当特别注意律所文书的格式模板、字体、字号、缩进都要统一；该定义的词汇应当给予定义并通篇适用；引用事实和法律时都要有出处，避免口语化的表达，杜绝笔误和错误。

三、落笔之前的准备工作最重要

尽管法律市场和客户都对法律备忘录提出了新要求，但我们准备备忘录的基本工作方法并没有变化。在落笔前，做好下述准备工作，能有效节约起草时间，最终的作品也会更符合客户要求。

1、明确事实和要求

律师需要理解和明确关键事实和客户的要求。了解关键事实有助于缩小法律研究的范围，因此必须尽可能从客户、第三方和公开信息中搜集关键事实。一些律师觉得，客户的工作指示不就是要求，我们按照工作指示做不就行了？实际上，客户的工作指示背后，是有其商业意图的，我们需要透过工作指示和项目背景去揣摩客户的商业意图。有时客户的问题可能不全面或不清楚，需要追问客户的商业意图，以便了解法律备忘录的真正着力点应该在哪里。比如，有个外国客户是一家欧洲电信公司，这家欧洲电信公司在美国有几家子公司，而在中国与一家国有企业设立了一家中外合资企业，双方各占50%的股权。客户问我们，合资公司的某一合规事件在美国的《反海外腐败法》（FCPA）项下会有什么法律后果。作为律师，你就要想到，这个问题其实隐含两层意思，第一层是合资公司及其控股公司是否适用美国《反海外腐败法》的问题；第二层是如果美国《反海外腐败法》可以适用，则适用该法的后果是什么。我们需要提前和客户确认其是否已经确定了FCPA能够适用，只需要律师研究具体法律后果，还是也需要确认FCPA的适用性问题。如果需要回答前者，你可能还要向客户进一步了解其股权和控制结构等事实背景。

2、研究、咨询要有针对性

在了解清楚事实、背景及客户的需求以后，律师应该有针对性地去做法律研究，并在此基础上准备法律备忘录的提纲。在此过程中，需要特别注意客户的重点关切。对于客户关心的内容，需要深入研究，多维度调研分析。对于虽然被客户的指示所覆盖，但不属于客户核心关注的内容，需要适当从简，不过建议附上一句“如果需要进一步了解这一问题，我们可以深入分析”。

3、内部讨论

律师在草拟备忘录提纲的过程中，应当与合伙人、主管律师充分沟通，弄清提纲的方向是否正确、每个讨论点是否值得研究；研究的深度如何；主要采用哪些研究方法，结论是否准确全面等。充分的内部沟通有助于控制成本，完善考虑要点，并确保你的分析内容和结论符合客户要求。律师应当注意，尽管律所有大量可以利用的资源，但应当先独立思考，适当研究后再与团队沟通，从团队获得的资源和意见也都要一一核实，切忌将“头脑风暴”变味为不负责任的“拿来主义”。

四、简单易懂的结构，能增加备忘录的可读性

律师通常都比较熟悉经典的备忘录分析结构“IRAC”（Issue, Rules, Analysis, Conclusion）。假设客户要求我们就“宠物诊所将人用药品用于动物疾病的诊断治疗可能面临的法律后果” 这一问题准备一个备忘录。在IRAC结构下，I代表英文单词Issue，本案的Issue是“人药兽用”是不是合法；如不合法，其法律后果是什么。R代表英文单词Rules，即中央和地方的法律法规要求及执法情况。A代表英文单词Analysis，即Issue要跟Rules相结合进行分析，说清楚Rules是如何应用于Issue的，一般做法是分析法律适用的具体要求及法律后果。例如我们可以分析在特定情况下，如经过特定注册程序或者针对特定疾病，是否可以合法地“人药兽用”；再比如若“人药兽用”没有造成严重后果，是否可以减轻或者免除处罚等；最后一个C，即英文Conclusion(结论)，是给出结论和建议。

常见的“IRAC”变体还有“CRAC”(Conclusion, Rules, Analysis, Conclusion)，就是先开门见山地给出Conclusion，然后去阐明Rules，进行Analysis，最后再重申Conclusion。CRAC的好处是让客户先看到答案，然后展示分析过程，比较符合目前快节奏的市场需求。“CRAC”也可能变体成“CREAC”(Conclusion, Rules, Explanation, Analysis, Conclusion)，不同之处仅在于后者中多出的E代指Explanation，是指对Rules进行进一步的阐释，即不光讲法条，还可能会讲相关司法解释以及实践中审批机关的一些考虑。

常见的备忘录格式包括：

（1）解决问题式的备忘录，即针对客户提出的一系列的问题逐个分析解答。

（2）流程介绍式的备忘录，例如关于红筹重组基本流程的备忘录，律师需要列出重组步骤图和时间表，就每个步骤的意义和原因进行解释，并就其中涉及的一些法律、会计、税务、外管等问题和核心风险点进行分析说明。

（3）发现展示式备忘录，比如通过备忘录把在法律尽职调查或者合规尽职调查中发现的问题进行总结、分析。

总体而言，好的备忘录结构虽有一定的结构范式可循，但需要根据客户的要求予以调整，确保形式和内容都为目的服务。

五、巧用各类论证工具，简洁明晰展示工作成果

英国的哲学家休谟发现，人的种种思想观念之间，有一些联系的原则。他发现的观念之间的联系原则有三种：时空接近关系（Contiguity in Time or Place）、相似关系（Resemblance）和因果关系（Cause of Effect）。他说：“一张画片自然把我们的思想引导到原物上”“在提到一所房屋中的一间屋子时，自然就会考察或谈论其余的屋子”，而“想到伤处，便不由得想到由此引起的痛苦”。人的思想观念与生俱来地遵循这些原则来找寻联系，因此如果起草备忘录时运用上述几种连接方式来起承转合，就会比较容易为读者所接受。

在进行法律分析与说明时所运用的工具也很多，都是在初中、高中的时候语文老师总结过的：分类别、画图表、举例子、多比较、作诠释。那个时候你可能觉得不以为然，但这些工具的确非常好用。通过表格形式比较利弊，用要点（bullet point）一项又一项地去列举和讨论，会使你的备忘录整体看上去非常清晰，客户阅读起来也很舒适。有的备忘录写了几十页，通篇都是大段的分析，没有任何的图表，也没有任何的引用或者事例，这样的备忘录读起来味同嚼蜡，自然让人望而生厌。

结 语

总体而言，起草备忘录要把握的一个大原则就是要通过内容创造价值，让客户“如饮甘霖”，愿意为之支付律师费。客户只会把复杂疑难问题交给律师，而律师要以合理的时间去解决这些复杂疑难问题殊为不易，唯有站在前人肩膀上不断思考和学习，才能在这个“内卷”时代中保持自己的竞争力并提高自身价值。

声 明

《君合法律评论》所刊登的文章仅代表作者本人观点，不得视为君合律师事务所或其律师出具的正式法律意见或建议。如需转载或引用该等文章的任何内容，请注明出处。未经本所书面同意，不得转载或使用该等文章中包含的任何图片或影像。如您有意就相关议题进一步交流或探讨，欢迎与本所联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