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亲爱的Monica:

你总是对我说，“妈妈，我爱你，我要永远跟你在一起。”我在心里回答，“是的，直到有一天，你自己已经想不起来当初曾经说过这样美丽的话，而我却愿意为了这句话付出一切。”

我想要永远抱你在怀里，看着你娇嫩的小嘴，肥嘟嘟的小脸，把你亲吻上千百遍。

我想要陪着你长大，直到你强壮得不再需要我，直到我厌倦得不想再理睬你。

我想要教你读书习字，带你看春花秋月，陪你享四时明媚。

我生怕自己时间不够。

我想要你永远记住我，那样，我便可以得到永生。我希望你能够忘记我，那样，当我离去时你便不会太痛苦。我纠结在自己的纠结里，心痛得不能自拔。我不想让你知道这一切，因为我只希望你轻松快乐，不希望你有负担和痛苦。

但是我明白，终有一天，我将离去，在此之前，我必须教会你独自飞翔。

从相遇那一刻起，我就在筹划别离这一天。就算有再多的不舍，我们也不能抗拒生命的本原。

再过二十年，你将如春花般绽放，而我将垂垂老去，我们将厌倦了彼此相守的时光，去追寻各自的快乐。所以亲爱的孩子，不要轻易说什么永远，那是一个太沉重的承诺，一个不现实的梦。

若干年前的一天，我在日记本上写下一句话，“我希望有一个自己的孩子，那样我就不会再孤独。”你出生的那天晚上，天很冷，外面在下雪，医生护士们忙活完都离开了，只剩下我们两个，四目相望，筋疲力尽。你对这个世界的感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我记得你才二十四周大的时候，有一天爸爸出差了，那一晚一向安静的你在妈妈肚子里不停地动，时而翻个跟斗，时而像小青蛙一样从肚子的一边蹦到另一边，你是感觉到了妈妈的不安么？那时候，我们总是一起听郭德纲的相声，阳光透过卧室的大落地窗照进来，把屋里照得亮堂堂，暖洋洋，不擅手工的我，亲手给你缝制了几床小被褥和隔尿垫，还做了一件漂亮的红斗篷。我和爸爸研究了好多育儿书，其中当然也包括松田老头的《育儿百科》，因为对我们来说，这可是个全新的领域。我们囤了好多有用没用的东西，只为了你一出生就能得到周全的照顾。

从你记事的时候起，北京就没怎么下过像样的雪了吧，但是你出生那一天，北京下过一场非常棒的大雪，都说瑞雪兆丰年，你选择在那一天来到这个世界，一定也是个很好的兆头了。那时候，北京的空气不像现在这么脏，冬天虽然冷，但没有云的时候天空总是蓝的。我们从医院回到家的时候，一路可见蓬松的白雪压在树枝上，沉甸甸地，摇摇欲坠。你被裹在厚厚的小被子里，懒洋洋地打量这个凉飕飕、白茫茫的新世界。那时候我真想问你，宝贝，你，是从哪里来的呢？

你可还记得外婆撑着一把红色的大伞站在楼下迎接我们？外公在家里做好了可口饭菜等着我们？从那一天开始，你给家里带来了多少新奇和有趣的事情呢。

你晚上不知道什么原因睡不好觉，全家人轮流抱着你满屋子乱转，各种拍，各种哄，你终于打着呵欠沉沉睡去时，我们全都累得人仰马翻。

你吃奶实在太卖力了，一手抓着自己的头发一手抓着妈妈的衣服，咕咚咕咚，有时候奶吃得太多了，噗——喷我一身，宝贝，你现在吃饭要是有当初吃奶的劲头多好，你爷爷也不会因为你不好好吃饭气得血压升高了。我现在还记得你吃饱后小脑袋一歪心满意足地看着我笑，嘴角还挂着一滴奶。

你头发又稀又黄，我们给你剃了好几回，希望能长多点长黑点，因为头发短短的，出去总有人问你究竟是男孩还是女孩，搞得奶奶很生气，“我们是小姑娘，哼。”现在好了，你的头发黑黑的卷卷的，很可爱，我希望你将来也不要去烫头发，因为这样真的很美。你的头发从小到大都是妈妈给你剪的，妈妈的水平不比理发师差，我可是个天才赫赫。

你刚出生的时候小腿很弯，外公外婆说要给你裹裹，我们没同意，就这样忐忑地等到两三岁，突然发现你的腿已经长直了，舞蹈老师说，你的腿形很漂亮，适合跳芭蕾。你很喜欢舞蹈，跳得也很好，我也愿意让你学，但是你真的太瘦了，还是好好吃饭好好练练肌肉吧，不然太容易受伤了。

我们家的相册里存着你第一坨成形的粑粑的照片，不要小看了这些臭粑粑哦，观察粑粑可以了解一个人的健康状况，从第一坨粑粑到现在，检查你的粑粑，当然还有你弟弟的粑粑，是我每天要留心的事情。家里常备的药品，里面就有双歧杆菌，蒙脱石散，其他的像感冒药，退烧药，止咳药等等都要做到一应俱全，并且定期检查，超过保质期的一律更换。当了妈妈以后，我也渐渐混成半个护士了。我们家里流传着很多关于粑粑的故事。你一岁左右的时候，一边拉粑粑一边一字一字地唱出了两只老虎。一岁多的时候，随着辅食的增加，你开始出现便秘的问题，于是我们每天给你吃半个火龙果，便便果然就通畅了，这个食谱一直坚持了半年呢。现在你已经不怎么吃火龙果了。两岁左右的时候，有一天我正在忙着，你说妈妈我要拉粑粑，我很不耐烦地说我没时间，然后我没想到你竟然就硬生生把粑粑憋回去了，一直到第二天，你说屁屁疼，大哭，我才明白是怎么回事。全家人乱做一团，先是喂香油，没效果，后来又用了开塞露才解决问题。你拉出一坨超级粗超级大的粑粑，我很自责，从那以后，我尽量谨慎地不把自己的情绪发泄在你身上。

你不到两岁的时候，妈妈生病住院了，你有很长时间见不到我，这一定在你心里留下了阴影，因为直到现在你都对妈妈有种很执着的依恋，我知道这种依恋多半是因为那个时候的分离焦虑造成的，只不过你那时候太小，你能感觉到，却说不明白。你那时候不喜欢走路，出门总是要人抱，但是我又不能抱你，所以我就告诉你，你想跟妈妈出去可以，但是妈妈很长一段时间都不能抱你，你愿意自己走么？你的回答很简单，拉起我的手就走。那么我还有什么理由拒绝你呢？

以前妈妈总是忙，没有多少时间陪你，现在不一样了，我已经想通了，我曾经想要努力工作做好自己的事业然后给你很多很多东西，现在我突然发现其实就是现在，有一样最珍贵的东西我只能是现在给你。妈妈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人，也许这辈子也不会再伟大，但是我可以给你一样只有我能给你的珍贵礼物：那就是你童年时我的陪伴。

而你回报给我的快乐是如此的奢侈。

你和我，我们都一样坠落在这尘世间，相互偎依。你不懂得孤独的滋味，我却懂，因此我格外珍惜你对我的依恋。我宁愿相信这明明有限的依恋会是永恒的事情。直到我不再强壮，不再美丽。终有一天我会回归到大自然里，变成一花一草，一树一木，我还是会静静地守护着你。直到永远。

                                                 爱你的 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