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前，一个小学同学将我们一次同学聚会的视频发给我，要我把视频记录的一段故事写成文字，发给我们一个做电影导演的同学。因为那个故事太感人了，同学们都说一定要拍成电影。可惜导演同学看了故事以后却说，这个故事虽然是真实的，但是太像低水平编剧编出来洒了狗血的剧情。

故事是大家在那年的小学同学聚会上由当事人讲述的。所有在现场听到故事的同学，都相信这个故事是真的。

壹

那次同学聚会，是一位旅居海外多年的小学同学回国探亲时召集的。聚会席间，那位同学讲起自己在国外受的种种苦，又讲自己如何苦尽甘来。不知是谁提议，大家也都说说自己受的苦，还有苦后的甜。于是众同学依次讲起了自己最苦和最甜的故事。这个说，苦的时候被单位开除，只好去故宫门口推自行车卖冰镇矿泉水儿度日，甜的时候当然是老婆孩子热炕头。那个说，苦的时候离了婚，甜的时候又有了新的爱情。这个苦的时候在国外没钱租房子只能睡机场，甜的时候已经买了别墅。那个苦的时候大年三十晚上在送外卖的路上摔到冰河里，甜的时候已经功成名就。

轮到一直淡淡微笑着的肥洲时，他只说道：“我现在过得很甜。苦的事，没什么，不说也罢。” 坐他旁边的是很少参加同学聚会的小羊。她到小学三年级的时候就转学了，所以大家对她印象不深，只记得她是个很听话、学习很好的文静女孩。

贰

众男生大概都急着想听听美女小羊的故事，于是就要放过肥洲。不知是谁问了一句：“肥洲，你初中哪上的啊？那会儿咱们毕业，除了大队长她们几个保送和推荐上市重点的，其他人都‘大拨儿搓’到那个破中学了。怎么在中学里没见过你啊？”

肥洲轻叹一声道：“咳，没钱上学呗！”众人一愣，随即有男生反驳道：“你少胡说八道了，当年你们家做生意的，最趁钱了，怎么可能没钱上学？”“就是的！”另一男生接口道：“我记得可清楚了，六年级的时候，你有全套的变形金刚！把我们都羡慕死了！我们谁手里有一个变形金刚，那还是考试上了90分，父母咬牙给买的奖品，平时谁家舍得给买全套啊，大伙都知道，那会儿你们家有钱烧包儿！怎么可能上不起学？你肯定是花钱上好学校去了！”

肥洲笑着摇头道：“没骗你们。我至今小学文化，没上过初中。”众人讶异，随即追问原因。肥洲只得答道：“小学毕业那年，我爸妈离婚了。之前我爸妈都辞职下了海，是赚了点小钱，所以烧包。后来我妈要出国做生意，我爸不同意，俩人就离了。我爸怕我妈把我带到南美洲去，就把我藏到了农村远亲家里。我妈找不到我，她自己走了。我爸没工作，只好把我扔在河北农村，自己回北京打工。”众人听了，一阵唏嘘。肥洲却就此打开了话匣子，继续说道：“你们都说自己苦，但论起苦来，我苦得最早。你们上初中的时候，我一个人在农村晃荡，村里有学校，我贪玩没怎么去上，也没人管我。那年冬天，我爸没回来看我，自然也没人给我钱。我穿着破塑料凉鞋，去村头的厕所掏大粪。冬天啊，屎尿都冻冰坨了，我掏完一个厕所，手脚都冻烂了。我就为了挣10块钱。你们知道我要10块钱干嘛？”有男生插口道：“10块钱买不了变形金刚啊？”肥洲摇摇头说，“那会儿给我多少变形金刚我也不要了。我就要10块钱，为了能在春节的时候穿上一双棉鞋，把凉鞋换下来！”

叁

众人沉默。半晌，才有人问道：“那后来你又是怎么发达的啊？我记得前几年，你开了家饭馆，挺火的呢！”肥洲答道：“后来我妈从国外回来了。她生意不好，没赚什么大钱。我妈找到了我，给我出钱，帮我开了一家饭馆。”

有男生笑道：“怪不得你肥头大耳，原来开饭馆的！这回你苦尽甘来了吧！”肥洲先是笑而不答，接着搂住身旁的小羊，说：“等有了她，那才是苦尽甘来呢。”

众人才惊讶地发现他们俩居然是一对儿。于是起哄叫嚷要求他们公开恋爱的过程。肥洲只是抿嘴笑着不说话。这时一位外号叫黄土的同学再也忍不住了，说道：“我知道一些。肥洲有一阵儿落魄过，他那个时候碰见的小羊。”众人连忙追问肥洲怎么会落魄。肥洲无奈，只得说：“还能因为什么，因为抽呗！”半晌才有人反应过来，问道：“你吸毒啊？！”

肥洲点头，说道：“那会儿总有一群人去我饭馆吃饭，赊账。到年底我去要账，他们不给钱，却拉我下了水。”

大家都不敢说话，望着肥洲。他缓缓续道：“上瘾以后，饭馆卖了。我妈知道以后也不认我了，搬得我都找不着了。我爸也躲着我，不知道他人在哪儿。我天天自己晃荡，日子过不下去的时候偷东西，也进去过。那会儿真比死了还难受。”

黄土接着道：“没错！那时候他老去我家蹭饭。偏赶上那阵子我刚丢了工作，也落魄呢。卖矿泉水儿赚口饭吃而已，也帮不了他。”大家连忙追问，“后来呢？戒了吗？”黄土笑着冲小羊眨眼，说：“你们得问她！”

肆

大家眼望小羊。有人说：“小羊你一直是好孩子，你怎么会跟肥洲这种人在一起了啊？你来说！我们信你，你别编故事啊！”

小羊腼腆地笑着，脸上却洋溢着幸福。“那几乎是我一生中最高兴的一天。”她清了清嗓子说道，“我记得很清楚。那天上午，我拿到了德国的签证。我就要去德国留学了！回家路上，我偶遇小龙同学，他说他过生日，那天晚上叫几个同学一起吃饭。那天我心情很好，就答应了。”黄土接口道：“小龙也给我打电话叫我去吃饭。那天肥洲正在我们家蹭饭呢！”众人连忙说，“黄土你别打岔，让小羊自己说！”

小羊接着讲道：“吃饭的时候，我看见了肥洲。之前我不认识他，因为我三年级转走的，肥洲是四年级才从隔壁班转来的。我一直都是众人眼中的乖乖女，我从小到大每天除了上学就是在家看书学习。在那天之前，我的世界中从来不可能有这种人。我也从来没想到过，世上会有这样的男生。”

不知谁问了一句：“你们是一见钟情了吗？”小羊摇摇头道：“说实话，开始我只是对他好奇，知道了一点儿他的事以后，我很同情他，想帮他。”

“肥洲那你呢？你怎么勾搭的人家这么好的女生啊？”有人问道。肥洲苦笑道：“吸毒的人，眼睛里除了继续抽还能有什么？那时候我真没想勾搭她，更没想过能跟她在一起。何况我知道我们俩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我癞蛤蟆可不敢吃天鹅肉。”

有心急的同学追问道，“那你们怎么就在一起了呢？小羊去德国留学的话怎么也得三、五年吧？”小羊微笑着回答：“我没有去德国。”顿了顿又道：“为了他。”

众人瞪大眼睛望着他俩，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小羊接着说：“如果我走了，这世界上恐怕再没有人会管他。所以我留下了，我帮他戒毒，用我出国留学的钱。”

本来安静的酒席突然炸了锅。先是大半人不信，接着有人说“小羊不会说谎”。于是这个问“小羊你这么做你父母能答应吗”，那个说“小羊你疯了吧”，这个说“小羊你图肥洲什么啊”，那个说“肥洲你上辈子修了什么福”……一时间七嘴八舌乱乱哄哄。

肥洲做个手势让大家安静下来，说道：“她说得都是真的。没有她就没有现在的我。”于是有人问：“你真戒了吗？怎么戒的？”肥洲答：“小羊先把我送进了戒毒所。出来后我就在我爸留下的那间小平房里住着，哪儿都不去。她去看我，给我送饭。这辈子没人这么对我好过。”说到这儿，肥洲抬头看着天花板，生怕眼泪落下来。小羊轻抚他的头，安详地微笑着。已经有女同学忍不住擦潮湿的眼睛。

肥洲接着说：“为了她，我要戒。我把自己锁在那小屋里，我一年都没出过门儿！你们知道毒瘾上来以后是什么感觉吗？虫子在骨头缝里咬，唉，你们这些人理解不了。要不是她每天去给我送饭，陪着我说话，我肯定活不到今天了。好在有她，我已经彻底戒了。”

大家顿时鼓起掌来。

伍

掌声过后有人问：“小羊，你这么做，起初是因为你善良，你同情他。可之后呢，你还和他在一起这么久，又是为了什么？”小羊脸红着笑道：“我想，是因为爱情吧。”

又有同学问道：“你们俩领证结婚了吗？”肥洲摇摇头，说：“没有，我不能娶她。”众人惊讶，几乎是齐声问：“为什么啊？”肥洲答道：“我现在没有钱，没有房子，谁也不会要我这么一个进过监狱、吸过毒、只有小学文化的人。除了她我什么都没有。”说着，他郑重地拉起小羊的手，说道：“但是我一定要努力，等到我有能力让她过上世界上最幸福生活的那一天，我会娶她。”

同学们再次鼓起掌来，不过这次掌声稀稀落落，因为大家都在忙着擦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