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01.15 崔立新
毕业后,我留在了北大工作,过着悠闲快乐的日子。但由于一直没有从事法律工作,偶尔会觉得有些年华虚度。一日,和老师闲聊,他问我有什么打算,“当律师!”我毫不犹豫地回答。于是,就有了我和君合的故事。
“四人帮”及其他
1993年1月11日是个重要的日子。那天我开始在君合工作,从此,人生就在不经意间发生了改变。在同一天,遇见了老赵(注:赵燕士),他也是那天开始上的班。事后老赵开玩笑说:我和小崔什么关系呀?我们俩是同一天进的所!
入所前,老赵在政法大学当副教授,有些同事尊称其“赵老师”。老赵不仅法学理论功底深厚,而且还是博学之人,历史知识、政治见解均高人一筹。也许是当过工人和老师的缘故,老赵说话直截了当,且声如洪钟。大家七嘴八舌闲聊时,如碰上哪位同事对讨论的问题表示茫然,他就毫不客气地问,你怎么上的大学?这让当事者尴尬不已,甚至面红耳赤。记得年轻气盛的邹唯宁刚来时有句口头禅,爱说:我知道!我知道!一日,老赵忍不住大声地喝道:你知道什么呀?你什么都不知道!还有一件事更能体现老赵的率性。当年老赵是律考的出题人之一,这些人聚在一起,尽是琢磨着怎么能够难倒考生,比谁出题刁钻。在一次律考的讲座上,一女士问了个法律问题,老赵直言不讳地回答:就冲你提的问题,你就考不上!此女日后连续三年参加律考,果真均名落孙山。有人说这都是老赵下的咒。
然而,我们都知道,老赵是一个很容易相处的人。我们时不时地开开老赵的玩笑,模仿他端起杯子喝水,“啊呀呀”地一仰而尽,他总是呵呵地笑几声。还有一次,我专门找了一个偏僻的词汇考老赵,赵支支吾吾地答不出,“你怎么上的政法?”我学着他的样子质问,老赵又呵呵地笑了……
我和老赵入职一个多月后,君合来了一位“神人”,那就是张薇。张薇进所时,王宁还在。王宁是地道的北京人,爱调侃、耍贫嘴,我们都说不过他。第一天,张薇就棋逢对手。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斗起嘴来,好不热闹。
张薇不仅会斗嘴,还特能聊天、讲段子。在食堂午餐要是和她同坐一桌,笑话不断。每每聚会,我们都要求张薇讲段子,听后大家捧腹大笑,开心不止。
我和张薇做涉外业务,经常切磋一些奇怪的法律问题。王亚东戏弄我们,“张薇和小崔呀在一块儿,开始以为说悄悄话,仔细一听,俩人吵架呢!”亚东也爱开玩笑,抖包袱之前,自个儿就笑不可支了。亚东表面喜兴热闹,但内心多愁善感。周杰曾写过一篇关于亚东喜欢秋天和秋裤的文章,堪称绝妙。那些年,周杰用他那犀利的文笔,将奇闻异事、各色人等描写得淋漓尽致,给大家忙碌的工作生活带来了很多的欢笑。
君合早期有个民间自封的“四人帮”,那是指老赵、张薇、我、老胡(注:胡英之)。
老胡原来在一家叫诸立力的香港律所工作。君合当时在和平宾馆的顶层办公,诸力力就在君合的旁边。一次在等电梯时,我遇见了老胡,高高的个子,大大的眼睛,身穿蓝色重磅真丝西服,令人过目不忘。一般人可能觉得老胡不苟言笑,不容易亲近。接触多了,就发现其人不仅可爱,而且还体贴他人,也绝不像表面那样安静。老胡较真儿、执着,嗓门儿也高,争论问题到最后,我们一般都败下阵来。大家笑言:全所只有一个人能“灭” 老赵,那就是老胡。
“四人帮”经常熬夜加班赶项目,凑到一起吃晚饭是自然的事。大家工作很辛苦,互相倾诉一番,倒也缓解了不少压力。一次,“四人帮”念叨:这么累,要不干脆辞职不干了!说归说,其实大家心理很清楚,也很珍惜这份工作。君合有着舒适的办公环境、令人羡慕的薪酬、仁慈的老板,谁又能舍得离开呢?
纽约生活
1994秋天,我去了纽约。这是君合第一次派遣律师到国外,王之龙先生为此操了不少的心。周晓林去机场接我,当开车经过曼哈顿的对面时,我被隔岸的林立高楼和万盏灯火震撼了,没想到夜晚的曼哈顿竟然如此迷人。
到那没多久,有电话找我的同屋。电话那边问我是谁,我告诉他是中国律师。二十多年前,在美国的中国律师寥寥无几。所以,那人一听很感兴趣,便约一起吃午餐。我的同屋是个热心肠的商人,对初来乍到的我给了很多的帮助。出国之前,流行一本自传体小说《曼哈顿的中国女人》,我的同屋认识作者。其实,同屋的生活经历比那本小说的内容要精彩得多。
约我吃饭的是美国律师,开着一家不大的律所,什么业务都做。一次,他接了一件刑事案件。一名犹太拉比被控绑架一名犹太儿童。他问我是否有兴趣看看美国法庭,我欣然同意了。第一次开庭时,控辩双方向法官和陪审团介绍自己的团队。轮到我时,律师介绍:Erica是来自中国的律师。法官一听,扔过来一句:中国律师到本法庭干什么呀?听法官这么一说,第二次开庭我就自觉地闪了。然而,律师开庭回来,说:真奇怪,这次法官又问,你的中国律师怎么没来啊?
不久,我到了Schulte Roth & Zabel工作。这家律所的银行和基金业务挺有名气的,在那里我第一次接触到了金融衍生工具。就是这个完全让我找不到北的领域,促使我后来下了决心,向法学院申请读了LLM,并专门选修了银行法这门课程。
在王先生和晓林的精心安排下,我在纽约的日子过得算是顺风顺水、吃穿不愁,但还是十分想念君合的日子,惦记着那里的同事。那时候,联系全靠“鸿雁传书”,还得等上十天半个月。一次,收到张薇的来信,上了地铁,我就迫不及待地拆开读起来。张薇在信中描述她和王亚东在南方出庭的情景。对方答辩人持南方口音,“答辩”听起来与“大便”无异,而且慷慨陈词、口吐白沫。所以律师的答辩状就成了“大便人大便如下……”“大便人再次大便……”“大便人保留大便的权利……大便人结束大便!”读此,我实在忍俊不禁,咯咯地笑出声来,同车厢的男女老少皆怔怔地看着我,茫然不知发生了什么状况,而我只能独乐也。
出差记
在君合,好好地工作才算是正经八本的事情。律师工作自然是少不了出差的,而出差的故事却可能上演千差万别的剧情。
团级干部、蝎子
加入君合不久,我和肖微、张薇一起乘火车到郑州出差,谈一个已经记不得的项目。办公室给买的卧铺票。那个年代,一般人没有机会坐卧铺的,卧铺票紧俏,而且太贵。到了火车站,乘务员拦住了我和张薇,死活不让上车,说是团级干部以上才有资格坐卧铺。估计她见我们俩穿着短裤和T恤,一身学生打扮,怎么看都不像是已经熬到了团级。而身着商务便装、面相成熟的肖微,顺利地上了车。庆幸的是,经过肖微的反复解释,乘务员最终给我们开了绿灯。
到了郑州,客户请吃饭。有一道菜是酒醉活蝎子。顾名思义,就是把活蝎子放进盛着白酒的大碗里。蝎子慢慢腾腾地爬着,许是真的醉了。客户怂恿着、鼓励着我们。只见肖微紧盯着蝎子,毫不畏惧地夹起一只便送进嘴里,显得很江湖的样子。问什么味道,肖答:没嚼直接咽下了。我们笑道,说不定是蝎子自个儿爬下去的!日后每提起此事,我都对肖微的男子气概啧啧称赞。张薇也表现得不俗,虽然没碰活蝎子,但吃了若干炸的,还对炸蝎子的寡味儿很不以为然。
亚龙湾
1994年夏,我到海口出差做一个境外发债的项目。在海口办公室第一次见到了当时青年才俊的黄湘。之后,我乘坐大巴去了三亚。
潘跃新当时在那儿为君合创业。为尽地主之谊,老潘开着吉普车带领我和另外一对夫妇到了亚龙湾。除了简陋的厕所,那里什么建筑都没有,涌动的海水轻柔地拍打岸边的声音给这片荒凉寂静之地带来一些活力。老潘指着对面的一座小岛(注:野猪岛,距离约2公里)问,会游泳不?一口气儿50米吧,我回答。咱们游到那怎么样?老潘笑嘻嘻地提议,那名丈夫也跃跃欲试,“好啊好啊”地附和着。我心动了,踌躇着,但终究没有鼓起勇气。如今,回想起此事,我依然觉得后怕,庆幸当初自己没有鲁莽行事,否则没准儿落得个“魂断”亚龙湾的不堪结局。
相比今日亚龙湾的嘈杂,她前世的寂寥竟可以用美好来形容。当年驶过的热带田野、看见的头戴草帽的农民劳作,还有感受到的天边云卷云又舒的慵懒气氛,都已成为令人惆怅的回忆。
袭击
2001年春节过后,我出差去了成都,代表客户谈一个合资项目。项目进行得挺顺利,几天后,就返回了北京。晚上8点左右,出租车停在了小区门口,我提着电脑包,进了小区。周围一片安宁,我听得见自己的皮鞋敲打水泥路面,在空旷的夜晚,发出“哒哒”的清脆的声音。
马上就要到家了!劳累了几天,想到终于可以好好地休息一下了,我情不自禁地高兴起来。
快到单元楼门口的时候,我感觉后面有人,便下意识地回了下头,只见到一个模糊的人影,也就没放在心上。当刚迈进楼里时,突然,这人从后面抓住了我的头发。我一激灵,马上想到是老公在和我开玩笑,想给我一个惊喜!我猛然地转过身来,想看个究竟,但还没等看清什么,脸上就挨了一重拳。顿时感到眼冒金星,我本能地拼命大喊,“救命啊!救命啊!”那人迅速地转身,跑掉了。从背影中,隐约地看到那人中等身材,穿着蓝色的牛仔裤和棕色的上衣。
我踉踉跄跄地跑上了六楼的家门口,猛烈地敲着门。老公开门,哎呀一声地愣住了,忙问怎么回事。随后去派出所报了案,警察很认真地作了笔录,并建议去医院作个检查,因为鼻子已经肿得变了形。
二十天后,在办公室的洗手间里,我站在镜子前端详着自己,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儿。那时候已经完全消了肿。在强烈的灯光下,我发现打在鼻梁上的光出现了弯曲,哦,原来是这里!第二天,我到协和医院挂了五官科的号,当时的五官科都在一个敞开式的大间里看病。一位看起来30多岁的大夫,仔细地看了看片子,说: 嗯,鼻子断了。我挺意外的,忙问,那怎么办。他说,出事后一周内可以直接矫正,但已经过去二十多天了,如果矫正,只能是先锯断再……大夫和善地解释着,并问起事情的经过。这时候我才意识到,我的周围已经聚集了十几名年轻的大夫,他们好奇地看着我的鼻子,静静地听着我的诉说……
最终没有锯断鼻子,没有抓到罪犯,也不知道为什么遭到袭击。这个经历曾困扰我多时,之后,便云消雾散了。
后记
二十多年前,我有幸加入了一个富有创业精神的温馨的大家庭,从此能够专心致志地从事我热爱的职业。于我而言,君合的人文环境宽松、自由,工作作风严谨、敬业。这正是我喜爱这里的原因。
在君合的春来秋往里,我见证了君子之交淡如水的静好,经历了时代变幻如风云的岁月,更遇见了来来往往的人们,留下故事无数。也许终有一天,时间的长河会冲淡所有的痕迹,但我们的故事已经永远地留在了这里……
谨以此文献给君合成立30周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