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观而约取，厚积而薄发”——德国职业教育略记

作为全球领先的制造业强国，德国一直重视技术工人，重视发展与经济、就业紧密联系的职业教育；德国职业教育亦被视为德国经济腾飞的重要原因之一。我国与德国开展职业教育合作的历史可追溯到1980年：早在1980年4月，时任中国国家经济委员会主任袁宝华受邀访德，高度评价德国职业教育；随后，中国驻联邦德国大使馆教育处负责人吴秀方教授和北京大学张玉书教授在德国与伯克和赛德尔基金会秘书长冷格尔会谈，探讨中德职业教育和师资培训合作的可能性并制定合作计划¹。

发展至今，在政府主导的战略架构下，中德职业教育合作已在全国范围内展开并不断深化。与此同时，近年来国家出台了一系列鼓励职业教育发展、引导职业教育投资的法规政策。本文从德国的教育政策出发，梳理德国职业教育框架与主要内容，结合中德职业教育合作实例，为拟进军德国教育行业的中国企业及人士提供参考。

一、 德国教育体系简介

（一） 教育层次

德国教育层次主要分为以下五个阶段：（1）幼儿教育。（2）基础教育层级，与国内小学类似，凡在当年六月三十日前满七岁的儿童必须进入，德国多数地区实行四年制，柏林与勃兰登堡实行六年制。（3）第二级初阶，分为三个类别，即职业预校、实科中学和文理中学。其中，职业预校以职业教育为主，强调实务性与方法操作；实科中学学生可获得中级文凭以选择较高等的职业发展，或继续升学进入职业导向的文理中学；文理中学以非职业性教育内容为主题，可进入所有高等教育学校类型。（4）第二级进阶，衔接第二级初阶文理及职业教育再深化，学生可选择文理中学高年级（2-3年）作为进入大学前的准备，或选择职业学校（职业专科学校、职业高级中学）接受职业技术教育。（5）第三级高等教育，分为综合性大学（可授予本科、硕士、博士学位）、高等专业学院（培养应用型人才为主，经过4-5年专业学习，可取得高等专业学院毕业文凭）、艺术院校。

（二） 公立学校与私立学校

根据德国《基本法》²，德国学校分为公立学校（öffentliche Schulen）与私立学校（Privatschule）。德国公立学校由政府办学，而私立学校的举办方可能是教会组织、公司、个人等。根据德国《基本法》，设立私立学校的权利应得到保障。设立作为公立学校替代的私立学校须经州政府批准，并须遵守各州的法律。如果私立学校在教育目标、教学设施或教职员工的专业培训方面不劣于公立学校，并且不因私立鼓励根据家长的经济状况对学生进行差别对待，则应予以批准。如果教职员工的经济和法律地位得不到充分保证，则不予批准设立。

德国常见的私立学校一般包括教会学校、华德福学校、蒙特梭利学校、替代性学校。其中，教会学校大多由政府财政补贴，与公立学校类似，课程和学期时间与各州的公立学校基本相同；主要区别在于，这些学校由宗教机构而非当地州政府管理。其他私立学校则区别于传统公立学校的教育方式，例如，华德福学校在开设数学、科学、历史课程的同时，更注重通过艺术和手工、音乐等学习发展；蒙特梭利学校遵循蒙特梭利教育原则，以活动和自然好奇心为基础，而不是公式化的教学；替代性学校则主张民主决策、自我组织。

二、 德国职业教育

（一） 法律框架与管理结构

《联邦职业教育法》³和《手工业条例》⁴是德国职业教育的“基本大法”⁵。在此基础上，《培训师资质条例》⁶、《联邦青年劳动保护法》⁷等法规起到了补充作用。根据德国《基本法》，各州享有教育文化主权，各级各类学校由各州主管。因此，职业学校内的职业教育由各州负责；校外的职业教育由联邦政府主管。⁸

在联邦层面，联邦政府虽不直接管理职业学校，但负责修订职业教育法规并确定政策核心。德国教育研究部⁹（BMBF）主管德国职业教育立法，德国联邦职业教育与培训研究院¹⁰（BIBB）负责联邦职业教育的决策咨询、科学研究、数据分析等¹¹。为使培训有序统一，联邦经济与能源部¹²（BMWi）或其他主管部门与德国教育研究部可颁布培训条例，明确得到正式承认的培训职业类型（Recognized Training Occupations）¹³。

为保持全国教育政策整体一致，各州通过文教部长联席会议¹⁴（KMK）协调教育政策，文教部长联席会议下设职业教育委员会。根据《联邦职业教育法》的规定¹⁵，职业教育委员会由六名雇主代表、六名雇员代表、六名职校教师构成，与职业培训相关的所有重要事项均需征询职业教育委员会的意见，包括发布有关培训场所、培训记录、培训时间的缩短、提前参加结业考试、考试组织管理等的规章制度、行政指南。

（二） 职业教育类型

《联邦职业教育法》第二部分对各级各类职业教育进行了规定。根据德国联邦职业教育与培训研究院官网介绍¹⁶，按照教学与培训模式的不同，德国职业教育体系（VET System）主要分为双元制职业教育（Dual VET System）和全日制职业教育（Full-time vocational schools）。顾名思义，双元制职业教育在职业学校和企业共同完成；全日制职业教育在职业学校完成。

按照教学层次的不同，双元制职业教育又分为中等职业教育阶段和高等职业教育阶段，《联邦职业教育法》完善了对高等职业教育的规范，明确高等职业教育分为三个层次，分别颁发“考试认定的职业行家”(Certified Specialist)、“专业学士”(Bachelor Professional)和“专业硕士”（Master Professional）文凭¹⁷。除双元制和全日制之外，还有一种过渡体系，为未能进入双元制或全日制职业培训的青年提供过渡性、补习性的培训，帮助其取得培训资格。过渡体系由政府资助，可以补习普通教育，传授基础实践教育或职业基础教育。虽然部分学生可以在过渡体系获得企业实习机会，但是政府希望帮助这些年轻人最终进入双元制培训体系，最终获得正式承认的培训职业资格¹⁸。

（三） 双元制职业教育（Dual VET System）¹⁹

根据德国教育研究部官网以及德国联邦职业教育与培训研究院（BIBB）官网对德国职业教育体系的介绍，双元制职业教育已有超过百年历史。据统计，在德国，约有50%的离校生经受过企业的职业培训。得益于此，德国青年失业率常年维持在较低水平²⁰，其中，2023年第一季度青年失业率维持在6.1%；相较之下，我国2023年第一季度16至24岁城镇青年劳动力失业率均值达18.3%²¹。

根据《联邦职业教育法》第10条至第26条对职业教育关系的建立、雇主义务、证书、津贴等问题的规定可见，德国双元制职业教育的主要特征包括：（1）学员与企业签订培训合同，明确培训性质、大纲、时间表、目标、职业活动的形式、试用期、津贴支付、假期、合同终止条件，合同须由雇主、学生、学生的法定代理人共同签署；（2）雇主必须确保向学员传授实现培训目标所必需的职业能力，并根据教学大纲和时间表，以适合培训目的的形式，系统地提供培训，以便在规定的培训期限内达到培训目标；（3）以企业为主导，参与双元制教育培训的学员主要在企业中实习，其余时间在职校中学习，雇主应在学员上课期间、参加考试前准予假期；（4）双元制培训通常持续两年到三年半的时间；（5）学员在企业实习期间从企业获得职业教育报酬；（6）培训结束后，企业颁发培训证书；学员亦需通过基于培训条例的期末考试。

根据《联邦职业教育法》和《手工业条例》，德国目前有约330种职业需要正式培训，由雇主组织和工会推动制定新的培训条例、更新职业简介，而在全国各行业，培训、考试及证书均已达到标准化，这也增强了雇主对培训、考试及证书公信力的认可度。

（四） 双元制职业教育与国际合作²²

德国双元制教育体系因其课堂理论与现实工作环境中的培训紧密结合的模式在世界范围内得到高度认可，这也吸引了多国与德国合作。例如，德国教育研究部支持欧盟委员会发起的欧洲学徒联盟（the European Alliance for Apprenticeships）等倡议。德国与同样实行双元制职业教育的国家（包括奥地利、瑞士、卢森堡和丹麦）相关部门共同推出了线上“学徒工具箱”，以为欧洲各国希望实行双元制职业教育核心原则的执政者提供支持。

2013年12月，德国与希腊、葡萄牙、意大利、斯洛伐克和拉脱维亚签署柏林备忘录（the Berlin Memorandum of December 2013），而发展高质量职业教育与培训正是各国合作的指导原则。此外，德国教育研究部与经济合作及发展组织（Organization for Economic Cooperation and Development）亦在以职业为导向的学习领域中开展密切合作。

中国与德国在职业教育领域的合作已逾40年。以全国先进制造业大省河南省为例，2016年，河南省教育厅和德国驻华大使馆、德国工商会上海代表处签署了第一期《豫德职业教育合作备忘录》，各方组织开展交流和主题活动，引进德国AHK职业资格证书，建立合作交流基地。²³2017年7月，河南省人力资源和社会保障厅印发《关于开展2017年中德职业教育合作试点工作的通知》（豫人社办〔2017〕91号）（以下简称“《职教合作通知》”）。根据《职教合作通知》，河南省技师学院、高级技工学校或职业教育研究机构围绕先进制造业、高端服务业、精密制造业等相关产业，与德国知名院校开展中德职业教育国家化合作试点，实施职业教育课改示范项目；与德国工商联合会（IHK）开展联合鉴定培养，引进职业资格考核标准及职业资格证书，推进中德职业教育合作。根据《2017年中德职业教育试点示范实施方案》，合作专业包括工业机械、机电一体化（工业机器人方向）、汽车机电一体化、制冷技术机电一体化、机械产品设计、精密仪器电气、自动化电气、护理与老年护理、仓储物流、道路建筑等。2021年10月，河南省教育厅与德国海外商会联盟再次签署《豫德职业教育合作备忘录》，进一步推进河南省产教融合、校企合作，推进合作探索德国双元制应用型人才培养模式²⁴。

除政府部门外，中国企业也在积极开展与德国职业教育行业的合作。2022年9月23日，中公教育、德国IB教育、尚高乐教育正式签署职业教育战略合作框架协议，三方在职业技术培训、出国留学业务及人力资源产业服务等领域开展全方位合作，并围绕“双元制”模式深入开展中德职业教育合作，共同拓展大专院校托管运营、专业共建、产业学院建设业务。三方选择“医疗护理”“养老”和“新能源汽车”等专业作为首批引进课程，通过开展本土化二次研发及师资培训，联合院校进行双元制办学。²⁵

三、 德国职业教育经验借鉴

德国双元制职业教育的成功根植于国家完备的法律与政策支持，行业协会与学校、企业多方协调共同制定培训标准；企业占主导地位，通过实训使学员获得岗位所必需的职业能力，社会认可度高。在我国，产教融合、校企合作是职业教育办学的基本模式，但是我国职业教育中企业参与程度、社会认可度仍然较低。为此，我国在法规政策层面不断完善顶层设计，借鉴德国双元制职业教育经验，推动学校与企业深入合作、共赢发展。

2017年12月，国务院印发《关于深化产教融合的若干意见》（国办发(2017)95号），提出“推行面向企业真实生产环境的任务式培养模式”、“健全学生到企业实习实训制度…推进实习实训规范化，保障学生享有获得合理报酬等合法权益”。2018年2月，教育部等部门印发《职业学校校企合作促进办法》（教职成(2018)1号），建立起校企合作的基本制度框架，规定校企合作的形式包括合作开发课程体系与教学标准、合作制定人才培养或职工培训方案、根据企业工作岗位需求开展学徒制合作、建设实习实训基地、合作研发岗位规范等。2022年4月20日，新修订的《职业教育法》再次强调职业教育活动应坚持“产教融合、校企合作”原则，明确国家发挥企业的重要办学主体作用，推动企业深度参与职业教育，并建立起“学徒制”的基本框架。

2019年6月20日，教育部 海南省人民政府印发《关于支持海南深化教育改革开放实施方案》的通知（教发〔2019〕5号），提出“在条件成熟的前提下，试点境外工科大学、职业院校在海南独立办学，探索境外高水平企业在海南独资办学”。2020年8月，比勒费尔德应用科技大学在海南自贸港洋浦经济开发区独立办学，成为中国境内首个境外高校独立办学项目。比勒费尔德应用科技大学拥有多个职业证书教育专业，是为德国工业智能制造集群提供技术支撑的公立院校的领头高校。

由上述政策可见，国家鼓励企业与职业院校深入合作，双方应探讨如何以企业实际岗位要求为培训目标、调整课程设置，重点培养专业技能所需理论知识、职业素质、实操技能，以使学生从学校结业到企业就业的过程更能顺利衔接。

与此同时，基于德国对外国投资者的开放政策，中国投资者可积极走出国门，探索在德国开展教育投资与合作。以数字化革命为契机，德国职业教育将发生重大变革，未来的职业教育将可通过虚拟教室、网络学习平台开展，更具灵活性。面临数字化时代对人才培养提出的新挑战，企业应抓住人工智能飞速发展的机遇，考虑运用技术手段搭建职业教育数字资源和信息化教学平台，改进教学和学习过程，提升劳动者职业素养；为职业院校教育教学管理、学生管理、资源管理等提供更高效、更科学的方案，推动人工智能在职业教育领域大展身手。

[1] 湖北工业职业技术学院新闻网.中德职业教育合作30年大事记.(2010-01-20) [2023-08-02]. http://news.hbgyzy.edu.cn/info/1005/10115.htm.

[2] Grundgesetz für die Bundesrepublik Deutschland, 简称“GG”，英译Basic Law for the Federal Republic of Germany (amended by the Act of 28 June 2022), Article 7.

[3] Berufsbildungsgesetz，简称“BBiG”，英译The Vocational Training Act, 1969年颁布，2020年1月1日修订后实施。

[4] Handwerksordnung，简称“HwO”，英译The Crafts and Trades Regulation Code.

[5] Federal Institute for Vocational Education and Training. Legal framework and financing of the German dual VET system. [2023-07-25] https://www.bibb.de/en/77214.php#:~:text=The%20German%20Vocational%20Training%20Act%20%28Berufsbildungsgesetz%20%28BBiG%29%29%20and,All%20parties%20involved%20act%20consensus-oriented%20according%20this%20framework.

[6] Ausbilder-Eignungsverordnung，简称“AEVO”，英译The Ordinance on Trainer Aptitude.

[7] Jugendarbeitsschutzgesetz，简称“JArbSchG”，英译The Act on the Protection of Young People at Work.

[8] 同济大学中德人文交流研究中心.德国职业教育发展简况. (2019-04-12) [2023-07-25]. https://sino-german-dialogue.tongji.edu.cn/fc/09/c7539a130057/page.htm.

[9] Bundesministerium für Bildung und Forschung，简称“BMBF”，英译Federal Ministry of Education and Research.

[10] Bundesinstitut für Berufsbildung，简称“BIBB”，英译Federal Institute for Vocational Education and Training.

[11] Federal Institute for Vocational Education and Training.Young people study in the company and at school. [2023-07-25] https://www.bibb.de/en/77203.php.

[12] Bundesministerium für Wirtschaft und Energie，简称“BMWi”，英译Federal Ministry for Economic Affairs and Energy.

[13] The Vocational Training Act, §§4-5.

[14] Kultusminister Konferenz，简称“KMK”，英译The Standing Conference of the Ministers of Education and Cultural Affairs.

[15] The Vocational Training Act, §§77-79.

[16] Federal Institute for Vocational Education and Training. The German VET System. [2023-07-25] https://www.bibb.de/en/39.php?from_stage=ID_96240&title=Germany%E2%80%99s-vocational-education-and-training-system.

[17] The Vocational Training Act,§53a.

[18] 中德应用型大学研究院. 2022年度德国职业教育数据报告简述. 编译自BIBB报告Datenreport zum Berufsbildungsbericht 2022. https://www.bibb.de/datenreport/de/datenreport_2022.php. (2023-03-29) [2023-07-25] https://destudie.zust.edu.cn/info/1027/1893.htm.

[19] Federal Ministry of Education and Research [2023-07-24] https://www.bmbf.de/bmbf/de/home/home_node.html; Federal Institute for Vocational Education and Training.Young people study in the company and at school. [2023-08-02] https://www.bibb.de/en/77203.php.

[20] [2023-07-24] https://zh.tradingeconomics.com/germany/youth-unemployment-rate，德国近十年青年失业率维持在8.5%以下。

[21] 国家统计局王萍萍：一季度就业形势总体好转. (2023-04-19) [2023-07-24] http://www.stats.gov.cn/xxgk/jd/sjjd2020/202304/t20230419_1938831.html.

[22] Federal Ministry of Education and Research [2023-07-24] https://www.bmbf.de/bmbf/de/home/home_node.html.

[23] 河南省人民政府. 省教育厅和德国海外商会联盟签署《豫德职业教育合作备忘录》.(2021-11-01) [2023-08-02]. https://www.henan.gov.cn/2021/11-01/2338626.html.

[24] 河南省人民政府. 省教育厅和德国海外商会联盟签署《豫德职业教育合作备忘录》.(2021-11-01) [2023-08-02]. https://www.henan.gov.cn/2021/11-01/2338626.html.

[25] 芥末堆.中公教育与德国IB教育集团达成战略合作，共育“双元制”职业教育人才.(2022-09-26) [2023-08-02] https://www.jiemodui.com/N/13319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