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尼泊尔记忆

2015.05.02 邓梁

记得看过一本书说过,在孩子一岁生日蜡烛燃起的那一刻,家庭中最重要的关系就应该从母子关系回归到夫妻关系了。于是,在女儿1周岁生日的第二天,也就是2009年1月28日,我们便搭上南下的飞机,飞往高山之国——尼泊尔,权当是另外一种形式的庆祝。


说起尼泊尔,“高山”的确是她最著名的特征,世界上最高的十座山峰中就有八座被地壳运动推到了尼泊尔境内。雪山,是每个旅行者都不会错过的美景。但除了山,尼泊尔其实还有许多奇特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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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如,佛祖诞生在这里,但是佛教却是在印度教之后从其他国家传入的。印度教和佛教在这里高度融合,这里甚至有供印度教徒和佛教徒同时礼拜的场所。再比如,这是世界上最贫穷的国家之一,却早在上世纪六、七十年代,被西方嬉皮士开发为最理想的世外桃源,所以今天,游客竟然可以在尼泊尔家庭餐馆里吃到最地道的西餐。再比如,这里曾经内战连连,最近却也实现了“民主化”,毛泽东主义党从乡间游击队一举登上了大雅之堂,再也用不着躲在山里拦路抢劫了。而民主化之前,尼泊尔国王因阻碍王储的婚事而丢了性命,王室一家也都共赴黄泉,王储绝望自尽;可就在最近,王储伤心的女朋友再次坠入爱河,并结婚了。


这些奇特之处听起来有些形而上,但实际上,遍布街头巷尾的佛龛、寺庙,小巷深处独飘香的咖啡屋,还有游人趋之若鹜的王储和他的女朋友曾经常光顾的西餐厅(Fire & Ice)都无不向我们展示着这个国家独特的魅力,这些奇特已经融入了尼泊尔人的生活之中。那么,让我们的记忆就从尼泊尔人还有他们的生活开始吧。


背夫

 

说起尼泊尔人,和我们接触最多、也是我们最了解的,当数我们的背夫了。他名叫Bisnu Rai,35岁左右,小个子,黝黑面庞,只会说最简单的英语,比如go, lunch, hotel。他的强壮自不待多说,天生的登山者,最令我们印象深刻和感动的是他的善良。


说起来,他的身份仅仅是背夫,我们支付的费用也是背夫的费用,但实际上他所扮演的角色却远非那么简单。路上的大多数时间,他都跟在我的身后,耐心忍受我的步履蹒跚。偶尔他会突然超过我,每每此时,总是因为有什么动物在附近。有时是驴队,有时是牛群,有时仅仅是一只狗。他会默默的挡在那些动物前面,却不催促,安静的看着我快步通过。我有时会走得不稳,突然趔趄一下,他就会轻轻的长叹一声,似乎在提醒我注意脚下。在我感叹于美景拍照的时候,他会主动走上来接过我的登山杖,并双手捧在胸前,恭敬的样子像是捧着神像,然后再微微弯腰用双手送还给我。


每到一个过夜的村庄,他都会向我们推荐一个当地最好的小旅馆,房价便宜,却拥有辽阔的雪山视野。第一天,我们怀着本能的不信任感,曾亲自去查访村子里的其他几家旅店,发现不论是视野还是住宿条件果然都明显劣于他的推荐。到了第二天,当他把我们带到一个能同时看到六、七座雪山的旅馆里的时候,我们没问价格就立刻住了下来,之后再打听,居然直接给我们打了五折。第四天的清晨,在一个安静而便宜的旅馆度过酣睡的一晚后,碰到了一群同胞,他们在前一晚被向导带去了一个吵闹的、两倍于我们房价的地方。


也许他会从每次推荐中获利,但他也确实让我们住的很满意。其实在我们比较劳累的情况下,他完全可以不用这么实在,估计我们也没有力气去反对,但是他没有那么做。事实上,他是贫穷的,他的衣服很旧,鞋上有好几个破洞,而且他有三个正在上学的女儿。


Bisnu一个人的这种特质可以放大到我们见到的大部分尼泊尔人身上。一个三轮车夫的生意被同行抢走了,可是却看不到他脸上有任何不快的表情,只是默默的走开。我们乘坐的出租车险些与一辆摩托车发生交通事故,四周呼拉围上来一群男人,他们不是来看热闹的,而是说和的。于是,两个司机很快握了握手,各赶各路。


他们平静的原因是什么,是因为太贫穷了么?难道不是“穷山恶水出刁民”么?那么,我们也许只能从宗教中寻找答案了。因为他们相信生命的轮回,现世的“善”能为自己的下一世累积出好的命运。宗教已经溶化在他们的血液中,不仅是他们生活的一部分,也是他们身心的一部分。那些遍布在城市和村庄的寺庙,隐藏在人群车流中的佛龛、神像,一排排闪烁着微光的白色蜡烛,寺庙门楣、窗棱上繁复的雕刻,广场上起落的鸽群,还有那些神像头顶的花瓣和红色颜料,也已经成为他们身心的一部分。这时候,我们不得不感动于尼泊尔人的宗教生活,感动于他们努力的生活却保持着善良和平静。


孩子


说到尼泊尔人,不能不提孩子。微少的土地,几乎没有工业,教育资源匮乏,使孩子们的生活缺乏保障,少有受教育的机会。因此,他们是世界各种慈善组织最热衷的捐助对象。而我们想说的,却不是他们的贫穷,而是很多孩子已经丢失了的尊严。


我们遇见的几乎所有山区的孩子都曾经向我们伸出脏乎乎的小手,掌心朝上。当我从书包里掏出一支支圆珠笔时,孩子们互相招呼、呼啸而来。有的孩子大大咧咧的伸出了左手。双手捧着笔的我迟疑了。左手在尼泊尔的文化中是不洁的象征,尼泊尔人拿任何东西都是用右手的。迟疑中,我还是把笔递到了他的手上。他拿过笔,转过头飞快地跑开了。


忘了说,谢谢。


尊严的丢失也许是由于贫穷的折磨,也许是因为旅游者们的践踏。我们曾经亲眼见到一个游客在不停的给一群衣衫褴褛的孩子照相,而他的手里正攥着一把零钱。照完后孩子们一拥而上,从他的手里把钱掏出来。你可以说这是另外一种形式的捐赠,但我们不能同意用捐赠换取孩子们的灵魂。


这也是我们为什么在山区里只照了一张孩子的照片。那是一个设在山路上专门针对旅行者的慈善小站,有中国人帮他们用中文写了一张宣传板:“请为学校募捐”。负责人的两个孩子站在那里,灿烂的笑着,他们的妈妈双手合十感谢我们的慷慨。我们按下了快门,记录下两个孩子的笑脸,连同慈善小站中一张张简陋的宣传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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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想对孩子们说,贫穷不等于没有尊严,受到帮助不等于没有骄傲。也许对于一个仍然挣扎在生存线上的孩子,这个要求有些高了,我们毕竟没有能力改变世界。但是从旅游者的角度来说,我们希望自己将来在任何一个贫穷的国家旅行时,都尽量保护这些还不懂事的孩子们的尊严,至少不诱导他们放弃自己的骄傲。以此为愿。


尼泊尔人的生活


八天的旅行,对尼泊尔人的生活的观察只能是浮光掠影。我们愿意记录下以下一些片断,作为纪念:


加德满都,早晨七点钟,市中心大操场。

 

这里其实很难被称为“操场”。在这片用简单的栅栏圈出的一片土地上,熙熙攘攘,人头攒动,黄沙漫天。有人在踢足球,有人在跑步,有的孩子在练跆拳道。在操场的一个角落里,一群男男女女坐在垫子上,跟随一个老人练习瑜伽,那是单腿半莲花式。


博卡拉,傍晚6点钟,费瓦湖(Fewa Lake)边的空地。

 

一群群孩子在暮色中做着不同的运动,跆拳道、武术、扔实心球、疯狂的自行车。一群女孩子在踢足球,守门员身穿阿根廷队队服,认真地站在一个不存在的球门前。对方把球踢了过来,她飞快的跑起来,赶在对方前锋到达前把球抱在了怀里。女孩子们笑声一片,她飞起一脚把球又踢了出去。夜幕慢慢降临,把她们活跃的身影渐渐湮没。


加德满都,中午11点,老城区菜市场。

 

一位老奶奶手里挎着刚刚买好的蔬菜,路过市场旁的佛龛,拿出一枚硬币,先放在嘴边亲吻了一下,然后沾了沾额头,扔到佛龛里,硬币碰到佛像,发出了清脆的撞击声。


加德满都,正午,杜巴广场。

 

婴儿嘹亮的啼哭声突然响起,一个母亲把初生的婴孩放在寺庙的台阶上。婴儿赤裸着身体,母亲正仔细的给它全身擦上一层厚厚的油。孩子的哭声时断时续,仿佛是正午时分杜巴广场的背景音乐。他们的旁边,三个小男孩蹲在地上玩着弹球游戏,有的衣着得体,有的像是流浪儿。


博卡拉,晚上8点,费瓦湖边的商业街。

 

我们悠闲的走过一个个店铺。门口招揽生意的小伙子们纷纷说道“你好,good price”。一个店铺门口挂着“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另一个挂着“银鼠辞旧岁,金牛踏春来”,还有一个把“Happy 牛 Year”写在了店门口。


加德满都,下午5点,泰米尔区Helena’s Restaurant的屋顶。

 

夕阳西斜,因为出游的旅客尚未归来,泰米尔区显得有些寂静,小伙计们都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聊天。远处山上的猴庙隐没在薄薄的雾霭中。一群群乌鸦和麻雀从头顶飞过,它们的叫声更衬托出此刻的平静。更高的天空里,一只老鹰在悠然盘旋。我们斜斜的影子直延伸到屋顶的边缘。


加德满都,晚上7点,凤凰宾馆的中餐馆。

 

电视里播放着中央一台的电视剧,手里拿的菜单写着“招牌菜:重庆辣子鸡……”负责点菜的小伙子是正宗尼泊尔人,却认真地倒插着笔在点菜单上写下汉字“米饭,2”。菜上来了,本来点的是油菜,看上去却是蒿子杆。面对质问,小伙子用中文泰然答道:“这就是油菜,不是蒿子杆”。


加德满都,下午6点,泰米尔区商业街。

 

几个光着脚的孩子正在四处逡巡,打量着各色游客。突然,他们瞄准了目标,跑过去,仰起肮脏的小脸,用地道的英文说“I am hungry”。


加德满都,接近正午,菜市场。

 

一个售卖葡萄的小贩站在一个拐角处。不似一般的贩卖者,他用探究的目光平静的打量周围的人群,甚至偶尔微闭双目,抬头把脸朝向太阳,仿佛熙熙攘攘的人流与他无关,黑红色的脸庞在正午太阳的照射下熠熠生辉。


加德满都,上午10点,一个寺庙广场。

 

寺庙旁有一所新建的学校,孩子们正在课间休息。文静的女孩子站在佛塔的第二层扎堆聊天,男孩子们则结伙玩耍,把塔前的大铁铃铛碰得大响。一个小男孩手里抡起一个破轮胎,轰赶着广场上的鸽群。


加德满都,下午5点,猴庙。

 

几个寺庙师傅表情严肃,有条不紊的按照顺时针方向绕着佛塔,一个老妇人则略显匆忙的转着经筒,但却很认真的一个不落。两个小喇嘛正在庙门口欢乐的奔跑,互相追赶,就像和他们一般大小的普通孩子一样。一只猴子敏捷的在佛塔上奔跑,从布达哈之眼(Buddha Eye) 前跳下来,那只智慧的眼睛望着远方。


8天时间,我们深刻感受到了庞大的旅游业对尼泊尔人的影响,也尝试走近普通的尼泊尔人,去观察他们最平常的生活。的确浮光掠影,我们确也津津有味。


当然,比起我们精彩的“遇见”,上面描述的那些场景也许又显得过于平淡了。那些遇见是那么的新奇或诡异,或让人欢欣雀跃,或让人心情沉重,尽显旅行的无穷魅力。


遇见雪山


在从博卡拉乘坐出租车前往Naya Pul(即安纳普尔那保护区的入口)的路上,我们突然发现天空里有一朵白云似乎不那么对劲,再仔细看,那朵“云”竟然是我们多次在图册上看过的鱼尾峰(Fish Tail)。这是我们第一次看到这样的山,她存在于我们惯常认为只有“云”才能到达的高度。


登山开始了,由于方向原因,雪山渐渐隐没在莽莽群山之后不见了踪影。直到攀登到将近1900米的高度,正在太阳下碾过一级级石阶的我们,鬼使神差的突然回头,安纳普尔那南峰(Annapurna South)赫然从两座山峰中露出了她巍峨的身躯,这座美丽的山峰也就这样一直陪伴着我们剩余的全部旅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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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在布恩山(Poon Hill) 山顶看日出的过程可谓是对视觉和心灵的真正撞击。


我们在凌晨5点钟抵达海拔3200米的山顶,四周一片漆黑。随着东方泛起的晨曦,传说中的座座雪山渐渐露出了身影。开始显露的只是黢黑的轮廓,仿佛从黑暗中走来的巨人,安静而威严。渐渐的,天空变成了蓝色,白色的山顶掩映在青色的群山后,蓝天映衬那白色,带出了日出前的肃穆气氛。6点钟,太阳开始在东方释放出独特的光芒,雪山慢慢被染成了金色,那是一种温柔而神圣的颜色,让你的眼睛微微刺痛,却又那么吸引你,无法移开自己的目光。7点钟,天大亮了,太阳赐予的热量不仅激发了游客的热情,也让山顶的几朵小花、甚至枯草带了些许生动的表情,而雪山们则彻底展露了身躯,让人们一座座的看过去,一座座的赞过去。


在喜马拉雅山脉北侧藏人的文化中,雪山是女神,珠穆朗玛(Jo-mo glang-ma)的意思是“大地之母”。而南侧的尼泊尔人则称同一座山峰为“萨迦玛塔”(Sagarmatha),意思是“天空女神”。两个民族被不可逾越的喜马拉雅山脉阻隔,却不约而同的表达了对这座世界最高峰相同的崇拜和敬畏,这也许就是真正的人类共通的情感。除去探险的乐趣,我们想,这种共通的情感可能也是驱使各国的登山爱好者去攀登珠峰的原因之一吧。


遇见中国学生


在博卡拉的第一个晚上,我们在费瓦湖边的观景台上正欣赏湖光月色,只听后面一个人对我们说:“特别美吧”。

惊诧之下,发现这是一个尼泊尔人。细聊之中,才知道原来他在北大医学院读书,马上要毕业了,现在正在博卡拉的一所医院里实习。他说他去过中国20个省,曾在青岛人民医院做过一年的志愿者,毕业后会回到尼泊尔工作,因为尼泊尔人太需要医生了……在波光粼粼的湖边,映着月色,一个尼泊尔人和两个中国人,用中文热烈交谈,我们和他都有些“见到老乡”的亲切感。


后来,我们在博卡拉发现了“中尼友好医院博卡拉诊所”,猜想那个北京老乡大概就是在这工作吧。真希望他顺利毕业,回到尼泊尔工作,他的祖国、他的人民确实需要他和他的医学知识。


遇见台湾姐姐


遇见这个台湾姐姐堪称是此次旅行中最精彩的一幕了。


在看日出的前一晚,我们在旅馆的餐厅里遇到了她。为了让她的背夫多睡一会,她提出想在第二天和我们一起上山看日出,我们欣然同意。令人雀跃、激动的日出结束后,我们交换了邮件地址,各自朝不同方向下山。虽然两天路程后的终点确是一处,但我们从未想到会再见。


两天后的中午,我们到达了安纳普尔那保护区的办公室,办理出山手续。突然,她的背夫出现了。这个年轻的女孩看到我们也很惊讶,告诉我们那个台湾姐姐暂时落在后面,一会就会到这里与她会合。过了半个小时,我们三人再次坐在一起,傻笑着吃饭,感叹命运之神奇。


吃过午饭,我们提前出发回博卡拉,临别,大家说“有缘再见”。到了博卡拉,我们找酒店、洗澡、逛街。晚饭时分,我们按图索骥找到一家吃湖鱼最著名的餐馆,居然一进门就看到她正站在那里。这下,我们只能用拥抱和尖叫表达各自的兴奋了。而最神奇的是,她完全不知道这是家以烹饪湖鱼而著名的餐馆,她只是随意进来,在遇到我们之前居然点了意大利面,也因此受到了侍者小伙子的屡次嘲笑。


她这次之所以选择独身旅游,是想证明自己也可以“发达”。可是没想到,从到博卡拉的第一天开始就不停的遇见说着同样语言的人,直到与我们三日三聚。帮她找到旅馆后,我们高声说着“继续过我们不发达的人生”,与她最后分别。


她叫栗珍凤,中学地理老师,台湾宜兰县人。


除了以上的这些“遇见”,我们还经历了折磨人的停电,看到了亚洲女子和当地男子的跨国恋,幸运的碰到了原始森林里的黑面叶猴,偶遇了一个团员多达60人的庞大三夫队伍,还在机场经历了有生以来最严格的安检(需要解释复合维生素的构成和功能)。而尼泊尔之行就在这严密的安检中结束了。飞机起飞的一霎那,从窗口望下去,加都已是一片黑暗。闭上眼睛,不时闪现在脑海里的是日光照耀下跳跃的溪水,街道上、梯田里悠闲的水牛,高耸入云的雪山,以及尼泊尔人黝黑的脸庞和腼腆的微笑。我们就这样说着“尼泊尔,我们会再来”,告别了这个贫穷却神奇的国度。也许未来我们真的会再去,希望山还是那样的山,人还是那样的人,我们也还是对生活充满热情的两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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