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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岳石刻三日(下)

2016.08.27 周曦

寻找这些散落在田野间的珍宝,让我有了旅者的骄傲。

——题记


尽管没有被长着六只手的外星朋友拿枪顶着脑袋,也没有经历星际宾馆爆炸之类惊险刺激的故事,但我还是一夜没有睡好,转天晕晕乎乎地坐车往通贤去。


我本来打算在车上睡一会儿,却被司机不停按着的喇叭吵得根本没法休息。其实昨天我就已经发现,这里的司机爱好按喇叭,除了喇叭在这个国家别的地方具有的一般功能,比如跟认识的人打个招呼、对并不碍事但看不惯的车辆行人表示一下不满,以及在快要撞死别人之前通知一下以外,这里的司机更把喇叭当成一种乐器来演奏,由是在路上经常可以听到一辆车从远处呼啸而来,又呼啸而去——司机的手就一直没舍得离开喇叭。公路上各种喇叭声音此起彼伏,俨然一幅多声部合奏的场景,而任何一个司机都不愿意错过参加表演的机会。在我看来,每个司机都在迫不及待地向周围的人表明,他想尽快把这辈子过完。


安岳现在一共九处国家级保护石刻,除了昨天去的四处之外,还有卧佛院、木门寺、玄妙观、圆觉洞和千佛寨。其中,除了卧佛院和毗卢洞(2001年)之外,其余的都是在2006年才被定位国家级,而卧佛院在1988年就被定为国家级,早了差不多20年。于是,尽管经历了昨天的巨大落差,我今天依然对卧佛院的旅游便利性充满了期待,无外乎还是交通便利、信息发达、游人如织之类的。


到达通贤镇后,似乎一切确实在朝着我预想的方向发展,我顺利地找到了一辆车,可以从通贤经过八庙乡直接把我拉到去往卧佛院的渡口。


然而,一切也就到此为止了。


整个渡口就我一人,摆渡的老汉看见有人来,赶紧站起身来,看到我只一个人,又颓然坐了回去,告诉我6个人以下价格都是120块。老汉在说话时,给出了一副如果你竟然一个人包一艘船,就简直是作孽的表情。老汉劝阻我作孽的表情确实有效的抑制了我的作孽想法,于是我向老汉打听还有什么路可以走。老汉指了指远处的河湾,说那里有个摆渡的,渡过河再走半个小时就可以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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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于是在田野间穿行,寻找那个渡口,后来发现其实就是田埂边上的一个小土坡。那里竟然还有从成都来的两口子,也是去卧佛院,这是我这两天来唯一的旅伴。我们乘坐渡船——准确地说是“乘站”,这是一艘没有任何地方可坐,空荡荡只能站着的水泥船——过了河。摆渡的是个老太太,过河后指了指远方,大概表示卧佛院就在那个方向。


我们顺着老太太的指点开始在乡村之间穿行,两侧梯田层叠,村屋隐现,其间竹林点缀,九十点钟村中竟还有鸡鸣不断,颇有“鸡犬之声相闻,民至老死不相往来”的闲逸,一派田园风光。风景虽好,但日光毒辣,不一会儿我和那位丈夫就已经大汗淋漓,顾不得体面,都脱了上衣,赤膊前进。


走了大约半个小时,来到一条公路边,仍然没有任何关于卧佛院的指示。一辆载客三轮经过,老乡们应该是看到了我招牌式的白痴游客的表情,在呼啸而过的一刹那指了指路边,高叫:“卧佛院,那儿!”我很是犹豫,因为那里并没有路。一会儿一辆摩托经过,后座的少年也指着路边高叫“卧佛院吗?那儿!”我于是在路边寻觅,终于找到一条被树枝与蔓草遮盖的小路,沿着小路又跨菜园、穿竹林,来到一处工地,却仍然没有看到卧佛院的指示。我于是再问工地上的老乡,老乡手一指,“不是就在那儿嘛。”


就在那儿。


没有围墙,没有售票处,没有游客和拿着喇叭大叫的导游,没有一切作为这个国家的景点都会有的东西,卧佛石刻直直的就在那儿,在一处几乎会被认为是荒山的石崖上。我们往卧佛石刻走,卖票的阿姨看到有人来似乎乐开了花,边大笑边卖给了我们三张票,然后背着竹背篓消失了,可能是已经超额完成了今天的售票任务。卧佛底下一位卖香的大婶看到我们浑身湿透,连忙招呼我们到树下乘凉。我们问大婶卧佛院是不是基本就没有人来。大婶说五一十一假人多一些,礼拜六礼拜日人也多。我问:“今天不就是礼拜六吗?”大婶想了想:“哦,对哦,不过今天只有你们三个。”在这宁静的山坳中与卧佛相伴,大婶已经不知今夕何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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卧佛正前方有一条路通向南崖,两边各是一方荷池。站在路上可以看到卧佛的全貌,这是最大的唐代左侧卧佛像,上雕天龙八部群像,脚边站有力士护卫,卧佛膝盖处是背着身的阿难(像是诊脉的郎中,所以卧佛也被老乡成为郎中卧佛),体量庞大、层次分明而一次雕成,足显工匠技艺精湛。卧佛院南崖是另一处国宝,存有中国第二大的石刻佛经,现存约30万字。刻经风化严重,保存尚好的现在都锁着铁门,只能隔着铁门粗粗观看,布局规整,字体隽秀。经窟错落在山崖上,像是废弃的采石场,事实上除了那些铁门,整个经窟没有任何其他保护措施,而那些铁门事实上只能防止最低级的盗窃,防止不了任何风化,当然更防止不了铁门外的毁损,在经窟的外面有着同样丰富的当代石刻:“XXX永远爱XXX。”


参观完毕,我们别无选择,只能原路返回再次穿行乡野来到渡口,这次渡我们过河的是先前那位老太太的丈夫,老汉摇船时用川话不停地说着什么,语言晦涩,但我还是很快明白了他在说什么,因为实在是听到了太多:文革毁了多少佛像。


回到那个“官方渡口”,看到门口停着一辆电动三轮,我上前问去木门寺要多少钱,并准备车主报个50、60块的价格后开始还价——我想我的招牌式白痴游客表情的另一个重要作用是让黑车司机们总能放开了胆子要钱,然而车主却说了句:“十二、三块吧。”我几乎不相信这个诚恳的报价,担心是因为自己听不懂方言弄错了,赶紧追问了一句:“多少?”车主似乎被我的追问唬的更退缩了,说:“有一段路的,十二、三块差不多要的。”我二话不说,与成都夫妇别过,坐上车出发。


车主姓耿,家就在那个“官方渡口”往回一点点,经过家门口时,老耿大声与老伴打招呼:“我去木门寺~~”接着听到一声悠扬的答复:“要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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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门寺原称东普林寺,现在山下还有一座“东普林寺”的石山门,从山门算起,木门寺是一座巨大的山林,但现在只剩下山下的山门和山上的大殿了,中间隔着浓密的树林和一些基本荒废的建筑。木门寺以全石仿木建成而闻名,石仿木柱,石仿斗拱,除了两扇寺门之外全部为石制,因此称为木门寺。其实木门寺外还有一个木构的大殿,正面是木栅栏,上了锁,但是里面的石殿仍一览无余。


大殿后面还有一个小院,本来的主殿应该是在后面,但现在已经成了危建。大殿前廊下三个老汉和一个小伙子正在打牌,看到我来,问我是“哪个单位的”,得知我不是任何“单位”的时候,他们继续牌局,说等一会儿为我去开门参观。我于是在一边等着,本来在台上的一方高歌猛进,一路打到了K,我以为牌局会极快结束,但没想到台下的一方突然发力,牌局的结束似乎又遥遥无期。女眷们在边上的厨房准备午饭,等到午饭准备好的时候牌局竟然还没有结果,他们又邀请我吃午饭,说吃完午饭再去开门。因为还有余下的行程,我只得起身离开。时间在他们看来只是用来消遣、打发,他们也许永远不明白竟然有像我这样的人过着被时间驱赶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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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木门寺的路途超过了我的想象,也超过了老耿的想象,等老耿把我送到可以等车的地方,我给了老耿三十块。老耿有点不知所措,抖抖索索伸手退了10块回来:“20够了。”我没有接。


再去圆觉洞和千佛寨就已经完全是到此一游的驱动了,两处都在县城附近。其实圆觉洞是一处很丰富的文化景观,除了净瓶观音、释迦佛和莲花手观音的大型立像之外,还有其他大量石刻以及被称为理学祖师的陈抟的墓。政府也显然看到了这里的旅游开发价值,正大兴土木,增加这里的景观厚度。千佛寨的特色之一在景区的名字中就可以看到,不像之前的“洞”、“院”、“寺”,而是叫做“千佛寨森林公园”,林木自然是这里的特色之一。走入林中石阶,两边树木遮天蔽日,一路蝉鸣如潮水一般,密不透风。千佛寨现存的石刻没有其他几处精美,但却是我们曾经经历过那个荒唐年代的明证:千佛寨石刻佛像共3000余尊,但现在佛头还留着的恐怕不到300尊,很多佛龛中百余尊佛像的佛头一律消失。这么说来,金钱促人做的恶还是无法与全民的愚昧相提并论,大般若洞的佛头被盗,在当年也是轰动的大案件,而这里数千尊的佛像被“砍头”,在当年的红色浪潮中恐怕连个涟漪都泛不起。


安岳之行结束了,最后我去卖各种柠檬产品的土特产店里进行了大采购。第二天从安岳回成都,车票上的承运人写的是“成都滚协”,可能是“成都滚蛋协会”的简称,从一路不靠谱的车途来看,应该是“成都不管你冷不冷空调开到最大、随时偏离路线、高速公路随时停车、时间完全不靠谱长途车,所以滚蛋,永远不要再来协会”的简称。


回顾安岳之行,让我有了旅者的骄傲。这些散落在田间的瑰宝终会有一天被人重新发现、再次重视,到时候我就能对着那些坐在空调大巴上的游客说“想当年……”,然后告诉他们为了寻找石刻坐中巴、坐摩托、坐三轮、坐电动、坐船,穿乡野、跨村庄,告诉他们景区只有我一个人,告诉他们可以独自听看守人讲他们故事,告诉他们给车主30块车费的时候要被退回10块……直到他们目瞪口呆。


@图片来源于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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