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05.03 佟珂
序
三月上旬带儿子访校,临近结束时美国疫情急转直下。稍一犹豫,中国取消了大部分国际航班,很多国家也限制了来自美国乘客的转机,我们被困在了美国。三月底,儿子学校正式通知本学期课程均以网授进行,美国的疫情估计还会持续一段时间,我们决定尽快找机会回国。
“抢”票记
要想回国,先要抢到机票。由于太多滞留海外的国人都希望逃离疫区尽快回国,恐慌导致挤兑,抢票的过程跌宕起伏,相信很多人都有过类似坐过山车的经历。先是太太在北京抢,但航空公司和订票网站的电话基本打不进去,系统普遍瘫痪。于是儿子在美国雇佣了抢票服务帮我们抢票。所谓抢票服务,我理解就是在个人或机构用计算机程序或者手工不停地刷各个相关航空公司或者购票平台的网站,争取第一时间锁定出现的退票或者新票,他们一张机票除票面价外收取一万至十几万的服务费。当然这些抢票的有没有其他的歪门邪道就不得而知了。由于一票难求,当时基本所有回国机票的票面价都是全价。
长话短说,我们一共抢到五套票,两套直飞北京的航班由于民航局取消了大部分国际航班而取消,另外两套经由香港和加拿大回京的机票由于当地对转机规定了新的限制而不得不退票。
由于挂念我们,太太那几天早晨会比较早起床,有一天早晨六点在航空公司刚开始营业时电话打通,幸运地抢到两套几天后从纽约经由首尔回北京的机票。又观察了几天,应该也没有更顺的航班,我们决定按计划启程。启程前的那几天太太每天提心吊胆,生怕又颁布新规定让我们的行程泡汤。
起 飞
起飞当日我们起了一大早,驱车从马里兰黑格斯顿市开往纽约JFK。进入纽约境内,从诗丹顿岛转道皇后区,竟然看到有几个开救护车和工程车的司机已经在车里戴上口罩,对于心比较大的纽约人来说真是罕见。
↑ 空空荡荡的纽约JFK机场
一路用时四个小时提前两个半小时到机场,航站楼空空荡荡。机场里不同族裔防疫的态度大相径庭:非亚裔人士大多不戴口罩,亚裔人士大多戴口罩。当时美国政府已经多次呼吁民众戴口罩,但仅限布口罩甚至用围巾替代,而希望把医用口罩和医用防护用品留给捉襟见肘的医护人员。
由于中国已禁止外国人入境,韩亚机场柜台要求我们出示大陆或者香港护照。由于过去回国不需要香港护照,儿子只带了回乡证。韩亚要求我们联系中国大使馆和国航,并希望他们书面确认持回乡证可以入境,否则不能登机。一通电话之后,还是没有确切回答,书面确认更是不可能。幸好韩亚还算讲道理,让我签了两个免责声明,允许我们上路,这算是我们的第一次虚惊一场。我这次赴美来回都坐的是韩亚,发现韩国人严格但不失灵活,效率还是蛮高的。尤其让人钦佩的是,不仅韩亚航空高效灵活,仁川机场的电话即使在最混乱的那段时间也可以打得通,而且英文座席的工作人员英语流利,热心周到。韩国政府的网站也会在第一时间推出各种疑难问题的解答,并举例说明。韩国的进步真是让人刮目相看。
↑ 飞机舷窗外的曼哈顿
飞机准点从皇后区开始爬升,然后转向西飞过纽约下州,舷窗外美丽的中央公园和熟悉的曼哈顿清晰可见。纽约是这次美国疫情的震中,希望她一切都好,早日重返繁荣。
首尔转机
飞机上人不多,公务舱基本满员,经济舱上座不到40%。乘务人员仅戴口罩。我全程戴了口罩,同事送给我的酒精擦手液也派上了用场。睡了一觉之后,顺利到达首尔。
平时繁忙的首尔机场现在也是空空荡荡,当天出港的航班只剩下不到二十班。由于国内已将每一航线的航班缩减为每周一班,我们需要在机场航站楼滞留20小时等待第二天的国航航班,其间也不能过关入境,因为根据韩国的要求,这样就需要在指定酒店隔离两周。航站楼内有一个酒店,但已爆满多日,未来一两周也没有房间,不知道有多少人被困在了航站楼,不能出关,也有家不能回。机场内韩国人基本都戴了口罩。
↑ 仁川机场的出港航班不足20班
第二天,我们提早到了CA124的登机门,紧张的空气迎面而来。所有的中方工作人员和大概三分之一的乘客身着全套医用防护服、鞋套、N95口罩、护目镜和/或面罩,其他的乘客也都至少戴了口罩。上机前测了两次体温,填了表格,并扫码加载小程序。儿子两天没怎么睡觉,第一次测体温37.4度,吓出一身冷汗,赶紧买了瓶冰水降温。环顾四周发现他并不是唯一一个,有不少人都手持冰水在降温。我安慰儿子道,如果他登不了机,我会陪他在韩国隔离或者飞回美国,同时心里也在盘算着其他的备选方案。其实我摸他额头并不热。第二次测体温前,看得出来儿子的心已经悬到了嗓子眼。36.5度,他顺利过关了。现在想来可能是手持体温枪不稳定,让我们又一次虚惊一场。
最后一次的虚惊一场是在登机前,登机门的韩国工作人员不确定没有香港护照只用回乡证是否可以入境中国,叫来国航工作人员,他们似乎也不确定,打电话请示、讨论了一会,我也跟他们做了解释。最后他们终于说可以了,我们是千恩万谢。上了飞机,一颗悬着的心也终于落了地。
↑ CA124上全副武装的乘客和空乘人员
原本飞北京的CA124改飞青岛。机上全满,基本都是全套防护装备的留学生,乘务人员也是整套类似ICU的防护装备。不到一个小时,飞机已经降落青岛。窗外的天也变成了熟悉的颜色,终于回家了。
欧耶,终于可以回家叻!暂时按捺激动的心情,全副武装度过这最后一小时飞行!
回 国
从崇尚个人主义的美国回到崇尚集体主义的中国,反差之大,让人感慨。飞机停稳后,广播要求大家原地不动,先上来几波医护人员把十来个乘客带下飞机,估计是有疑似症状或者密切接触史的人先行下机检查。过了将近一个小时,才十排、十排地指挥大家顺序下飞机。下飞机后大家单排排成长长的两队,问问题,填表格,量体温,做核酸检测(PCR Test)。核酸检测用的是长长的硬棉花棒,捅进鼻腔和喉咙,还是有些不舒服。
↑ 落地青岛后行李消毒
检测完了之后,五个人一组,上大巴车。一路上问了不同的工作人员,我们会入住哪个酒店?有没有选择?没有一个人能提供任何信息。后来得知我们一个飞机的人都会入住同一个酒店,安排是哪个就是哪个,没得选,可能为防止乘客挑肥拣瘦以至节外生枝,特意不提前告知住哪个酒店。
这次青岛市将隔离任务下放到了辖区内的各个区、县,我们的隔离酒店属市北区。青岛街上车不少,大巴车七拐八拐,终于来到了我们入住的酒店。粗粗算了一下,从飞机落地到入住酒店房间大概花了五个小时,比我们想象的要快。
被隔离的日子
入住前又做了登记,量了体温。酒店和三餐的费用是两周每人一共四千元,我觉得还算合理。儿子问服务员这两个星期在哪里洗衣服,服务员愣了一下,应该是很少有人问过她这个问题,然后说:我们没有洗衣服的设施和服务。
每人入住一个房间,每天量两次体温,有专人每天两次打电话询问,一日三餐送到门口折叠椅上,平时房间门需要关上,任何时间不许出门。后来我时常好奇,如果有人在隔离期间病了怎么办,包括慢性基础病或者急病?会有大夫来酒店客房出诊吗?应该不太可能吧。那如果必须看大夫,是不是必须出酒店到医院,那么14天隔离就需要重新计算了吧?还是求老天保佑别生病吧。
↑酒店房间内景
酒店的条件,怎么说呢,就是一个很普通的旅店,乏善可陈。冲凉房漏水,每次冲完凉地上总有大大的一滩水。没办法,估计投诉了也不会有人冒着疫情来修,忍了吧。窗户有缝漏风,就当是开窗了吧。电视只有几个台,放着基本差不多的电视连续剧。地毯上有很多烟头的烫痕。我很奇怪,是抽烟的人不小心把烟头掉到了地毯上烫的吗?但是怎么可能会掉这么多烟头呢?还是朴实的客人直接把烟头在地毯上踩灭或者捻灭的?不得而知。
↑ 酒店走廊和室内地毯上的烟头烫痕
幸好床还算干净,九点多钟倒头便睡,睡得很沉。两个小时后被急促的敲门声惊醒。恍恍惚惚开了门,一队全副武装的医护人员站在门口,做了第二次核酸检测。问为什么一天连做两次,回答是机场和酒店是两码事。大家刚下飞机,都睡得很沉,接下来的一个小时楼道里满是敲门的声音。这次异地隔离,我们一共做了三次鼻咽拭子核酸检测,其中最后一次是在隔离结束之前一天。另外,在隔离结束前还做了一次大便核酸检测和一次血清抗体检测。
↑ 鼻咽拭子核酸检测示意图(图片来源于网络)
第二天我们遇到了更大的挑战。酒店的Wifi极慢,儿子无法上网课。我打电话求助大堂,经理派人拿来一个路由器,装上试了还是不行。我按要求手写了一个情况说明,请酒店工作人员转交给防疫指挥部,希望能解决上网问题,比如换到Wifi比较好的酒店。情况说明交上去之后如石沉大海。后来得知为避免攀比,一旦入住一个酒店,再搬出来的可能性基本为零。绝望中求助哥们,哥们灵机一动,请当地的朋友买了一个5G手机送到酒店,终于可以上网课了。长出一口气。实话实说,酒店工作人员和入驻的防疫人员的服务态度还是不错的,只是防疫压力比较大,没有人愿意为个别的要求承担额外的责任。
入住的第二天降温,穿上了所有厚的衣服,还是冷。临近中午的时候,突然想到空调可能有热风功能。打开空调,果然有热风。马上通知儿子,平素镇定的他激动地说:太好了,我都快被冻僵了。
入住的前两天屋子里总有蚊子,不胜其扰。平时我都不开门,蚊子是从哪里来的呢?站在窗台上把玻璃上走空调管的洞用报纸堵严,又把洗手间地上的两个洞盖上、堵好,果然之后蚊子少多了。
↑ 不错的隔离餐
不得不承认酒店的三餐还是不错,感觉得出来山东人民的淳朴和热情。早餐是包子/饺子/花卷、两个鸡蛋、咸菜和粥,中晚餐是一盒菜(三荤一素)、一盒米饭、一碗汤。基本每天都有海鲜,第一天就吃到了著名的青岛大虾,一般一天还有一个水果。但是基本同样形式的三餐连续吃了几天后,连我这个比较不挑的人也有点腻了。儿子在网上订了一些杯面、奶茶之类的吃的喝的,被告知不能送上房间,原因是曾有人吃了送上去的东西闹肚子,发生过不愉快。
以前听说北京的隔离酒店提供不同价位的选择,很是人性化。同学的小孩乘坐4月11日第一班留学生包机回到广州,除了密切接触者外,乘坐该机的大部分孩子得以入住广州日航酒店,环境舒适,家长还可以入住酒店陪同隔离,真是运气。二、三线城市的条件和管理水平确实没法和一线城市的比。什么时候这个社会的资源能更平等些呢?
在一个十多平米的密闭空间里隔离两周,有点像一次没有放风机会的的单独监禁,对身心都是考验。一个人独处一室,没有人说话,没有参照物,时差总倒不过来,感觉像地震被困在废墟里的人,不分黑夜和白天。另外,我终于理解了为什么动物园的老虎在笼子里踱步时头总是冲着笼外的方向。我在房间里试图走路或者慢跑,如果每次都完全转身,头很快会很晕。
解除隔离当天得到消息,我们整个一个航班没有检测出一例阳性。心里踏实了很多。
后 记
前两天看到新闻5月份飞国内的航线仍然为每周一班,归国的航班还是一票难求。美国大使馆给留学生安排的包机好像也不很频繁。第一班针对14岁以下小留学生,已于4月11日从纽约飞抵广州;第二班据说是针对15岁以下小留学生的,也于4月18日从纽约飞抵杭州。
根据百度上的信息,截至2020年中国在海外的留学生一共为160余万人,现在滞留在海外的留学生加上其他经商、探亲、出差、旅游的国人应该至少还有几十万,甚至上百万吧?最近从欧美飞机输入的病例有限,国内的救治和隔离设施应该完全可以消化,近四万元一张经济舱机票,航空公司应该也不会亏,为什么不能多飞几个航班呢?无论如何,希望这些暂时回不了家的人们能够在客居国外的日子里放松心态,更祝他们如果希望回国,能有机会得其所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