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02.20 宜兴紫
杨兄立新的盛邀,平生第一次看蹭戏,看完了才知道,他演的也是一个蹭戏的。唯一的不同,就是我蹭戏,从头到尾一直是看戏的;他演蹭戏的,蹭出一登台唱主角的机会。
《戏台》是近年来,难得的一出国产好戏。前几年看陈道明和何冰演的《喜剧的烦恼》,还曾经蹉跎过,啥时候我们中国人也能整出一好看、痛快的喜剧。才两年,就看到了。这是一部完全中国化的力作,一位王公之后做出精巧的一剧之本,两位大师级老戏骨,杨立新、陈佩斯出彩演绎。这几位爷都是活到今儿个仍然坚守祖国大地,不去海外喝洋汤的艺术家。
喜剧怎么就成功了?满堂笑声靠挠人胳肢窝是肯定得不到的,喜剧要成功,就必须抓住人们日常所见所闻,再现到舞台上。让人们看到,自己曾经上过的一当,现在别人比自己载得还惨;自己没上过的当,别人就上了。这样人们就可以从痛苦的现实的解脱出来,升华到一个相对比较理想的欢悦状态。于是,观众就舍得会心的微笑、大笑、爆笑起来。这样,喜剧就成功了。
《戏台》中两次采用不同的灯光效果,表现六姨太与大嗓儿的亲昵,和大嗓儿在六姨太走后的对空抚摸,具象地诠释了理想与现实两界的时空转换。丰满的理想与骨感的现实总是一对欢喜冤家、孪生兄弟。这一对矛盾可以说是人类最根本的矛盾,二者的碰撞常常是非常残酷的。有许多不同的表述,比如梁漱溟说它是向外与向内的矛盾,钱穆说它是精神与物质的矛盾,但其主旨大意相差不远。
大嗓儿就一卖包子送外卖的,但总想成为角儿,觉得在现实中别人对自己的兴趣,总是聚焦于包子是不靠谱的,应该聚焦于他的表演天赋,那才是理想的。《戏台》就是通过一系列的巧合和机缘,让大嗓儿实现了自己的理想,成了楚霸王。虽然在这理想的状态里,大嗓儿依然出尽洋相,乃至引得和他配戏的鳯小桐出现生理恶心的反应,但他获得了满堂喝彩,具备了每一个名角儿的全部理想要素。
理想得以实现,真的很幸福,谁能逃得过成为楚霸王的诱惑?但理想不能无限量地供给给人类,因为要是那样,理想就太廉价了,人们的生活就太没有波折了,没有波折的生活是索然无味的,有了现实的波折,理想的实现才弥足珍贵。现实就是为打破理想而存在的,在《戏台》中,枪就代表了现实,成为限制理想野蛮生长的最后防线,但同时也成为成就理想的最核心动力。
洪大帅一枪毙了刘八爷,让人们都看到了自己的渺小。不管是前门外大栅栏、湖广会馆、还是天桥一带,刘八爷都可以称王称霸,本来活得很滋润,也很理想。但仅仅因为维护自己面子上的一次小理想的实现,就遭到现实的粉碎性打击。原来,靠现实支撑的理想,也是那样的不堪一击。
现实并不永远是理想的绊脚石,枪也可以逼出一个楚霸王。在性命不保的重压之下,侯喜亭完成了让大嗓儿从现实中的外卖小哥,向理想中的楚霸王的升华过程。在我看来,这段戏是《戏台》中最精华的桥段之一,杨立新和陈佩斯把这段儿演绎地淋漓尽致、天衣无缝。大嗓儿从完全不相信自己有机会能演楚霸王开始,到浑身霸气地走进化妆间,二三分钟的时间内,完成了从现实世界进入理想世界的升华,同时让人觉得可信乃至可爱。
现实与理想如果可以找到一个合适的平衡点,那人类的生活将是完美的和满足的。大嗓儿和洪大帅两位唐山出来的人,一个在地上任人践踏,一个在天上受人追捧,但是,就是因为他俩暂时忘却了对方的身份,在毫无顾忌的谈论戏班儿里的林林总总的时候,他们相处的竟然是这样的愉悦与欢畅。
大嗓儿和洪大帅之间的偶遇,安排地极为精巧,两人以唐山方言开启了全部的共同点。他乡遇故知,乡音对于在外漂泊打拼的人们之间的交流,是非常合理的铺垫。大嗓儿将戏班后台的种种专业问题,用与故乡类比的方式,轻易地打开了洪大帅的心扉,让洪大帅忘记了自己的全部优越感。两人都在寻求理想的路上,抛弃了全部现实中的差距。而这一伟大恢弘的场面,被知情人们对于大嗓儿的态度转变,衬托得如同最美的绿叶缠绕着最美的红花,最亮的群星拱卫着最亮的月亮。此时,观众席里传来的笑声是多么高贵。
《戏台》的结尾,用别的大帅攻占北京城的方式,结束了洪大帅在京城的全部理想,开启了洪大帅沦为阶下囚或流寇的现实生涯。这种安排与洪大帅一枪毙了刘八爷的那段戏,非常相似。类似的安排得非常精巧的包袱,《戏台》里用的很多。这里看得到中国民间传统喜剧对于创作者们的浸染。
喜剧在利用理想与现实的冲突因人欢笑的同时,喜剧家们有何尝不是为了理想的笑声和现实的乏味之间的矛盾在苦恼。
《戏台》开启了中国风格喜剧的爆笑模式。
2016年1月3日凌晨记于西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