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11.25 马建军
我喜欢旅行,
我是说旅行,不是旅游。
旅游是一种消费,旅行是一场修炼。
两者有天壤之别。
我去过很多国家。最早的时候,我喜欢到那些被认为是声名狼藉的邪恶国家去旅行。一个人,背一个破旧的书包,穿的邋邋遢遢的,坐当地人的公共汽车,住在十几块钱一晚的小客栈。白天在硝烟未散的战场上游荡,晚上在漆黑肮脏的小巷里穿行。那段时间我去的最多的地区是中东,那里的阿拉伯文化好像是磁铁一样,吸引我不由自主地一次次奔向那里,去了解那里的城市、历史、宗教、战争,去认识在那里生活的各种各样的人。因为我老往那里跑,那时候我的同事都开玩笑,说我肯定是回教徒。
有一天下午,天很热。我在希伯伦的街道上闲逛。那天正好是伊斯兰的斋月,我一天没有吃饭,又累又热,疲惫不堪。在一个路口,我被一群阿拉伯青年拦了下来。他们围着我七嘴八舌,过了好一会儿我才明白,他们不是在抢我的包,而是问我到那里去。我用手比划,意思是我饿,想找吃的。但餐馆都不开门。他们马上做手势让我跟他们走。我被这群孩子拥到一栋房子里面,在房间的中央放着一张桌子。桌子中央是一个大盘,里面是一大堆羊肉抓饭。所有的人围着桌子站着,一个孩子不知从哪里拿出一把勺子,所有的人都用这一把勺子陪我吃饭,一个人吃完了就传给下一个人。传到我这里时,边上的孩子还特地将饭里的羊肉拨到我的面前让我多吃。搞的我非常感动。在我多年的旅行中,类似的故事数不胜数。
早年我去美国旅行,发现一个挺有意思的现象:那时候的美国人非常质朴,但几乎完全不了解外面的世界。在他们的想象中,好像我们这些国家的人都生活在水生火热之中。因此他们都很同情我们。现在,我发现很多中国人也有点像我当年看到的美国人了。他们虽然也出国旅游,却又很喜欢以中国的标准去评论当地人的生活。而且那种中国式的自得还不如那些美国式的怜悯。由此,我觉得中国的青年人应当更多地去旅行而非去旅游;应当去住便宜的客栈,不要去住奢侈的星级酒店;应当去吃当地的普通食物,不要去找那些旅游餐厅;应当努力消除隔阂,和当地人聊天,交朋友。唯有如此,才能亲身经历许多不寻常的故事,才能体会到旅行的意义。
在我走了大约六七十个国家以后,最近十几年,我的兴趣又从城市转向了大自然。我几乎每年都要花差不多一个月时间去世界各地的著名美景。登山、潜水、徒步,以及骑车。
2014年
我去加拿大靠近北极的哈德逊湾附近和朋友一起划独木舟旅行。白天,我们划过一条条遄急的河流以及无边无际的大湖,晚上,在无人的荒原里扎帐篷,在北极光下宿营。那次行程约300多公里;
2015年
我去意大利和法国攀登了阿尔卑斯山(那次我想登上勃朗峰,可惜没有成功);
2016年
我在美国买了一辆二手哈雷摩托车,骑着它横穿了美国和加拿大,行程约三万公里;
2017年
我背着背包,从法国徒步翻越比利牛斯山,沿着朝圣之路一直走到西班牙的圣地亚哥,30天内走了近800公里。
2018年
我计划开车走一带一路,沿着丝绸之路穿越中亚,一直抵达罗马。
独自在大自然中旅行,久而久之,你会发现,原来高山、大海、森林、湖泊、沙漠,这些都是有生命的。当你在其中行走,你可以慢慢感觉到大自然的呼吸、脉动。如果时间足够长,你甚至还可以发现,它和你一样,实际上是有感情有性格的。有时候它很友善,很幽默;但有时候它又非常急躁,容易生气。当你和它渐渐融为一体的时候,你注意力的边界就消失了。无意之中,你已经从外界转向了内心。你会找到一个更加宽广、更加生机勃勃的天地,让你挣脱束缚,重新认识自己,认识生活,认识生命的意义。梭罗曾经说过,“人在孤身一人的时候,是最不孤独的,因为只有在这时候,他才获得一种大自在”。对此我深有体会。
我旅行中最危险的一次经历发生在阿富汗。那年我租了一辆越野车去巴米扬看大佛,回程遇到暴雨,虽然只下了十分钟,但很快泥石流就下来了。我们当时正沿着巴米扬河谷行驶,一边是山,一边是20多米高的悬崖。悬崖下面就是汹涌咆哮的巴米扬河。我们的路被一段近百米长的泥石流覆盖,而且山上的泥石流还在源源不断地倾泻下来。我的司机是塔吉克人,当过兵。他在泥石流前停车观察了一下,接着就推上加力档朝着泥石流冲了上去。快到中间的时候,车子忽然熄火陷在泥潭里了。我眼睁睁地看着泥石流推着车子向悬崖边滑过去。就在翻车前的瞬间,司机终于重新发动,将车倒出泥潭,退出了泥石流。我劝他等路通了再走,他摇头,说那最起码也要在这里困上一个星期,然后又挂挡冲了上去。这一百多米大概是我这一生中走过的最长一段路。当时泥浆飞溅到挡风玻璃上,前方什么也看不出来。我的心几乎跳出了胸膛。自那以后,我在旅行中从来不逞一时之勇。
今天,人类的探险时代已经过去了。我们再也不害怕航行到世界尽头,会从边上掉下去。旅行已经变成了一种个人爱好,而不是一种职业。那为什么我们还会有对自然的向往,对世界的好奇,和对旅行的冲动?我理解,除了基因以外,我们在有意或无意之间,都渴盼自己能够在工作和生活之间获得一种身心上的平衡。律师是一种需要抗压力很强的职业。这个职业没有稳定的收入来源,个人的时间都卖给了客户,而且还要经常出差,甚至加班加点至深夜。我们经常找不到自我,所以不得不为自己焦虑、为客户焦虑、为市场焦虑,更不用说,我们还偶尔会为自己的国家而焦虑。在这个焦虑的时代,我们需要借助旅行化解那些烦恼;需要通过自然的洗涤让自己变得不庸俗;需要了解其他人类的奋斗经验使自己不堕落。
因此,每一次旅行,即是一种探索,又是一次学习,更是一场修炼。我想,这就是旅行对我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