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开始意识到孩子和我的隔绝不是在送她去寄宿学校之后，而是在这之前。

从小，我们对给孩子一个单独的房间的愿望非常执着。在大女儿三岁不到的时候，我们决定把非常拮据的一室半的公寓腾出那半个房间给她做独立的书房。那个房间紧挨着厨房，4-5平米，刚够放一张小床，是作一个小书房的理想之处，也曾经当作临时的卧室，供父母来探望我们时栖身。当孩子知道自己有一个独立卧室时一开始非常兴奋，但到了晚上就不乐意了。之后的几个月，周间的每天晚上，我们为她讲完故事、祷告完毕，她就睡下，过一会儿，她就会拿着从未离开过她的安慰毯怯生生地来到我们紧闭着的卧室门前，敲门想让我们允许她进去。我们往往轻柔却坚决地要她回去。她从抽泣到大哭，但最终会非常不情愿地回到自己的房间，挂着眼泪睡着。过一会儿，我们会回到她的小屋，看看她是否睡着。如果她半夜里再回到我们房间，我们大多已经筋疲力尽，缴械投降。这个征战持续了有好几个月。

逐渐地，她开始喜欢自己的房间了。每次搬家，我们会和她一起挑她喜欢的房间、墙纸和家具；酷爱读书的她总是有一张宽敞的白色书桌和一个漂亮的白色书架，甚至还有晶莹剔透的水晶吊灯。她的房间总是那么明亮。相比之下，我从小到18岁都是在图书馆、公园、公共厨房甚至厕所里学习，因为我们全家三代五口，一直住在一个仅8平方米到15个平方的没有窗的小屋里。从小，我对room（房间）、apartment（公寓）和home（家）这三者的区别感到非常困惑，因为对于我家来说，这三概念就是一回事。我没有自己的床，每晚睡在地上，更不用说有自己的书桌了。能够给孩子一个私密的读书的地方，让我感到非常心满意足。

然而到了孩子十一、二岁的时候，我开始担心起孩子的空间过于私密了。起初，从孩子开始用电脑起，我们会要求她在客厅里学习，这样我们可以随时看到。但慢慢地，她还是会抱着电脑回到自己房中。推开孩子的房门，她常常会紧张地关起电脑，或者迅速地切换屏幕。显然，她有事瞒着我们。晚上关灯睡觉后，过一个小时去看她，她可能还在被窝里看电脑。如果你问她看什么，她决计不会告诉你。有一次，我忍不住发火，她就把我锁在她的房门外。这一次，我不由得推门而入。我推门的力气如此之大，居然将门和门框一起推开。她躲进了卧室的洗手间。

多年以后，她16岁。我们两个在加州萨拉托加的Montalvo爬山。女儿和我分享了她那段经历。她那时视几个笔友为最好的朋友，不顾一切地和她们说话。这些笔友比她的年龄都略大一点，一个在加拿大、一个在美国、还有一个在亚洲某个国家。她们互相喜欢、点评对方的写作作品，渐渐地进入彼此的世内心世界。因为时差和我们夫妻监督她用电脑时间的关系，女儿会在我们离开她房间之后再起床和她们联系，或在早上4-5点就起来和她们聊天。而这一切，都是在多年后我才知道的。听到她亲口和我讲她如何生活在她那个世界里的时候，我真是心痛。十一二岁的孩子，多么地需要睡觉，但对友情的渴望，对于唯有青春少女之间才可以相互听懂的共鸣的迷恋，让她可以克服困倦，向半个地球以外的朋友没日没夜地伸出臂膀。

高中一年级的下半学期，她已经和一群来自世界各地的女生形影不离地一起生活了几个月。一天下午，女儿忽然注意到南加州日光下树影的婆娑。她发现自己已经好久好久没有这种感觉了。她刹那间意识到，她需要的是那些可以触摸到的朋友，那些可以面对面地和她一起笑、一起哭、一起讲话和一起拥抱的那种。多年来因为环境的变迁、青春的不安和周围的隔阂而让她关上的心门，在这个平常的下午突然打开了。她知道她是来对了地方。

差不多在这个时候，女儿写过这样一个歌（她的词曲、我的中文翻译），和大家分享，纪念我们所有人都有过的少年的梦想。

What I'd Give 

By Jingxin Li

我愿付出什么

词曲歌唱 李镜心

中文翻译  李  骐

Sometimes in our short sweet lives

生命短暂甜美

We find something that's worth the fight, and

或遇我心所求

Sometimes if we do it right

或遇智者先知

We find someone who sees the light

指引生命光亮

Oh, I know what I'd give for happiness

啊，多年来寻寻觅觅

That I've been looking for

为幸福，我知道我愿意付上何等代价 

Oh, how I'd spend all those years 

啊，岁月漫漫经年

And do any something more

我曾是否亏欠?

Deep in the wind of my sins

深陷原罪飓风

Can't seem to rise and soar

我曾无力飞翔

Grasping for one wish, for one more chance

我许愿，请再给我一次机会

To do it all over

好让这一切从头来过

Oh, what I'd give for happiness

啊，虽然从未了解

that I have never known

为幸福，我知道我愿意付上何等代价

Oh, if I'd known what I know

啊，若我早知如此

Would I do something more?

我的从前是否会做得不同？

Sometimes in our short sweet lives

生命短暂甜美

We find something that's worth the fight 

或遇我心所求

未完待续……